梅子的老伴裁缝,一年前,肝上长了个东西,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裁缝走了,留下了梅子一个人,梅子时常感觉很孤独,在加上年岁大了,那种孤独感,是翻了倍的,还好的是,女儿佳丽和女婿山子,隔三差五的来家里照顾她,山子曾经提出,把梅子接回沙峪村,与他们共同生活,可梅子不愿意,她说,人老了,事多,会给孩子们添麻烦,其实,梅子不愿意会沙峪村的原因,还是她忘不了当年她和大虎的事,尽管这件事过去了几十年。
裁缝去世的消息,还是山子告诉大虎的,回到家里,大虎把梅子丈夫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兰珍,兰珍表示,应该抽出时间,去趟梅子的家,两个人商定,利用晚上的时间去,为了找到梅子的家,大虎让山子带路,几个小时的夜路,终于来到了梅子的家,上次和梅子见面,还是在山子的婚礼上,没想到这次来,裁缝却已经走了。
当梅子看到,大虎和兰珍来家的时候,也不知是笑还是哭,算是喜极而泣吧,看梅子如此激动,兰珍走过去,拉着梅子的手说道:
“要不是大虎抽不开身,我们早该来看你了,这不,听说了裁缝的事情,大虎在家坐不住了,一定要来看看你,梅子,我都听说了,为了给裁缝治病,你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我和大虎商量了,你还是听山子的,回沙峪村女儿家生活,这样的话,我们老几个还能经常在一起,遇到事情,还能相互照应。”
“兰珍,我是谢谢你和大虎了,你们的情,我领了,沙峪村我是不想回了,也不完全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你想啊,人家山子那边,还有父母,还有孩子,我一个丈母娘,去人家生活,算是怎一回事呀?”梅子说。
“妈,我父亲不在家,我们小的时候,母亲拉扯着我们几个,忙忙碌碌的也就过来了,眼下我们都成家了,我母亲一个人过的也孤单,她早就盼着您过去,跟她就个伴,您要是搬过去了,我和佳丽也就放心了,妈,您不能再固执了,听人劝,吃饱饭。”山子说。
“你看,山子多懂事呀,要我说,今天你就跟我们走。”兰珍说。
“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说走就走,我还得收拾收拾。”梅子说。
“这么说,妈您答应了?太好了,佳丽知道了,不定多高兴那。”
在兰珍和山子的劝导下,梅子终于答应,搬到沙峪村生活。
听说梅子回来了,村里人都来看望,聊天中,自然谈到了过往,谈到了大虎,梅子担心被误会,她告诉乡亲,这次她能够回来,多亏了兰珍,是兰珍的话,让她做出了回来的决定,山子的母亲,早就把梅子的房准备出来了,她对梅子说,有她俩作伴,孩子们可以放心的干自己的事,看到山子妈和乡亲的热情,梅子彻底打消了顾虑,她的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
梅子回家的消息,也惊动了她的侄子韩有才,论亲戚,梅子是韩有才的姑姑不假,可是,自打梅子离开沙峪村以后,这个亲戚基本不走动,在梅子的心里,有一道坎过不去,那就是当年她的哥哥韩三,对大虎哥几个做的孽,导致她被迫离开大虎,嫁给裁缝,她发过誓,再也不愿看见韩三,而韩三从那件事以后,也带着老婆儿子,离开了沙峪村,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听说梅子姑姑,回到沙峪村生活,这让韩有才接受不了。
他回到家里,把姑姑回沙峪村生活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连连叹气,他说:
“梅子简直疯了,她忘记了,要不是老金家步步紧逼,当年她怎么会离开沙峪村,不报仇也就算了,临了临了,还回到金家生活,这让老金家人怎么看咱们老韩家,真是没气没囊,气死我了。”
“爸,您离开沙峪村,不也是老金家逼迫的吗?我看这老金家是诚心跟咱们过不去,尤其是大虎。”韩有才说。
“有些话,我一直没跟你说,当年你梅子姑姑,就是爱上了大虎,可老金家坚决反对,最后,大虎也站在老金家一边,跟你姑姑提出了分手,你姑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选择嫁给裁缝,要我说,大虎和老金家的人,没有好东西。”
韩三故意编造谎言,灌输给韩有才,韩有才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他告诉父亲,只要他在沙峪村当副队长一天,他就会让大虎和老金家不得安生。
梅子早上起来,觉得精神不错,想去四周走走,她离开家几十年,对沙峪村的一草一木,还是念念不忘,她的步子走的很慢,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角落,就在她全神贯注的观察风景的时候,与迎面走来的韩有才撞上了,十几年不见的姑姑,站在自己面前,韩有才没认出,姑姑却先认出了他,因为,在韩有才五岁之前,是姑姑把他带大的,虽然他长高了,虽然成人了,可在姑姑的脑海里,他就是他,流着韩家血脉的侄子。
梅子喊了一声,黑蛋,这个名字,唤起了韩有才儿时的记忆,他的小名就叫黑蛋,他记得,在他有点记忆的时候,还问过姑姑,为什么叫他黑蛋,姑姑说,他妈生下他的时候,全身黑黢黢的,奶奶就说,叫黑蛋吧,皮实,想到这里,他停止了脚步,叫了一声,姑姑,两个人找了块石头,做了下来,他问姑姑,怎么想起回沙峪村,回老金家生活?姑姑把回家的缘由,告诉了他,本想听到安慰的话,没想到,侄子的话,让梅子无话可说。
韩有才跟姑姑说,她若是老韩家的人,就应该分清好赖,是老金家逼得她嫁给裁缝,还是老金家的人,逼得他家漂泊在外,如今,姑姑却不计前嫌,搬进了老金家居住,这叫什么?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让老韩家没颜面,他还说,要想让他在沙峪村,挺起腰杆做人,姑姑必须离开沙峪村,回到裁缝的家。
韩有才的一番话,把梅子说蒙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完全是颠倒黑白的乱说,她认为,这一切源头,都是韩三造成的,她有必要跟侄子,把当年的事实说清楚,免得韩有才跟老金家继续作对,她让韩有才冷静,听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梅子的讲述,韩有才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着姑姑说道: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都是,老金家把我家逼迫走的,老金家害得父母,有家不能回,老金家害得姑姑,嫁给了裁缝,难道是我的父亲,在故意捏造事实?打死我也不相信,父亲是我最亲的人,他不可能故意编造这样的谎言,欺骗他的儿子,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了,你还念着跟大虎的情,你还在为他开脱,这么跟你说吧,在这个世上,我只相信父母的话,你要是心里有我这个侄子,心里还有韩家,你就会裁缝家吧。”
韩有才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是走了,可把梅子气的够呛,好端端的孩子,交到韩三手里十几年,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梅子没有心思在欣赏风景,回到了山子家,正赶上兰珍来家串门,她问兰珍,韩有才回到沙峪村,都做了什么?兰珍告诉他,一脸的杀气,好像回来是为了报仇似的,先是把大虎定为闲散人员,不让大虎再干木匠,去大田队干活,接着就说大虎毁坏秧苗,还把材料交到了上面,上面还派人来调查,最后,扣了大虎两天的工分,算是了事。
兰珍说,韩有才总是事事针对大虎,有的时候,她都忍不住了,想找韩有才理论,可都被大虎拦下了,他说,韩有才是副队长,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都这把年纪了,应该看得开了,话是这样说,她却经常看见大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他也是想不通,韩有才为什么会这样。
梅子告诉兰珍,韩有才之所以这样,是她的哥哥韩三的功劳,他从小到大,给韩有才灌输的,都是歪曲事实的东西,让韩有才以为,他家之所以漂泊在外,全都是老金家,全都是大虎逼迫的,她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了侄子,可韩三对儿子的影响,根深蒂固,他完全相信父亲的话,而对她的解释,听不进去,反而说,她站在老金家,站在大虎一边。
听了梅子的话,兰珍明白了,她之前的分析是对的,韩有才这次回来,是找老金家,找大虎算账的,这就不难解释,他回来以后,发生了那么多对大虎不利的事情。
韩有才回到家里,把碰到姑姑以及姑姑的言论,告诉了父亲,父亲担心儿子受到姑姑的影响,他对儿子说,姑姑这样做,很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失望,都到了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她居然还站在大虎一边,他要儿子,不受任何人的干扰,他期望儿子能够带着他,荣归故里,都到这个时候了,韩三还不知进退,要儿子在错误的路上走下去,着实可怕。
自打那次见了侄子以后,梅子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她觉得,哥哥也就那样了,不好挽救了,可侄子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如果被哥哥的谎话洗了脑,侄子早晚得步哥哥的后尘,这是梅子不愿意看到的,侄子对她的态度,她可以不计较,但毕竟侄子身上,流着老韩家的血,她有责任和义务,要拨乱反正,让侄子知道事实,不要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
想到这里,梅子告诉玉儿,她要去趟哥哥家,玉儿听了,坚决不同意,她说,哥哥离开沙峪村已经多年,对妹妹从来不闻不问,为什么要去见他,梅子说,他可以对我无情,可他不该误导儿子,跟老金家对着干,跟大虎对着干,如今,侄子的表现,正是哥哥教育的结果,如果在她有生之年,不做努力的话,到了离开世界的时候,她会后悔的。
梅子还告诉玉儿,这件事,她只想偷偷的进行,不想让大虎知道,以她对大虎的了解,他肯定不愿她去碰钉子,梅子坚决的态度,让玉儿松口了,一大早,梅子就离开了沙峪村,赶往哥哥居住的村子,快到中午的时候,梅子找到了哥哥的家,兄妹俩的多年不见,并没有出现激动的场面,反而是嫂子,给梅子搬了凳子,哥哥韩三对梅子不冷不热的态度,早在梅子的预料之中,这些她不介意,她来的目的,是要跟哥哥好好谈谈侄子的事情。
见兄妹两个见面的气氛,极不融洽,梅子的嫂子,退出了房间,留下兄妹俩,见没了外人,哥哥的怒气开始发作:
“我说,你还知不知道,你是韩家的姑奶奶?”
“我当然知道,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主动来家看你。”梅子说。
“那好,既然你承认你是韩家的姑奶奶,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搬到金昌元家住?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你不是不知道,老金家和老韩家的恩怨,我看你就是诚心的要咱们老韩家难堪。”韩三说。
“山子是我的女婿,我搬到女儿家,有什么不对吗?还有,当年金、韩两家的恩怨,是怎么形成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要不是你先对老金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有后来的,金、韩两家的恩怨一说吗?”梅子说。
“都到现在了,你还在帮着老金家说话,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让人失望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为了侄子,我才懒得大老远的,来这跟你掰赤这些。”梅子说。
“这关有才什么事?有才现在是沙峪村的副队长,我还指望他带我,杀回沙峪村,光宗耀祖那。”韩三说。
“说到这些,我就担心,你说,你都跟有才灌输了什么,让他对老金家,对大虎,有那么深的仇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他。”梅子说。
“有才是我儿子,怎么教育他,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他记住,这么多年,我们有家不能回,这笔账就要记在老金家,记在大虎的头上。”韩三说。
“如果你说给儿子的是事实,我能理解,可是,你告诉有才的,全是谎言和欺骗,你在他身上,种下的是仇恨的种子,照这样下去,他会出事,会出大事的,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为你的谎言和欺骗,付出代价?”梅子说。
“合着你今天来,是来跟我算账的,那我也明确的告诉你,管好你自己吧,我早就不把你当老韩家的人了。”韩三说。
屋里,兄妹两个的吵吵声,把嫂子吵了进来,她劝韩三,梅子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让梅子把话说完,哪知,嫂子的话一出口,就被韩三骂了出去,本来还对哥哥抱有一丝希望的萌梅子,算是对哥哥失望了,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哥哥家。
回到家里的梅子,蒙着被子就哭,玉儿赶紧过来安慰,梅子告诉玉儿,她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哥哥不但没有学会反思,反而还变本加厉了,她对哥哥不抱有希望了,想到侄子,她也感到无能为力。
梅子去哥哥家的事情,还是被大虎知道了,他和兰珍也过来劝慰,看见梅子为哥哥不能悔悟而伤心,大虎告诉梅子,这件事情她已经尽力了,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韩三也有想明白的一天,梅子说,只怕她等不到那天了,兰珍劝她说,好日子才刚开始,不要总是说丧气话,她们老姐几个,还得好好相处,把晚年打理好,看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梅子也想开了,她听大虎的,把这个疑难的问题交给时间。
韩有才回到家里,韩三把姑姑来家理论的事情说了,当然,为了点燃儿子复仇的火,他免不了要添油加醋一番,本来儿子对姑姑回老金家安度晚年,就心存不满,再加上父亲的蛊惑,他没有在家停留,跑回了沙峪村,他直奔了姑姑的住处,一进门,就对梅子说了很多不着调的话,玉儿出来阻止,也被他奚落了一通,这下可把梅子气坏了,原本是想挽救侄子,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还被侄子气了一通。
这一气一急,梅子病倒了,他躺在炕上就是想不通,同是一母所生,为什么哥哥是没有底线的人,都到了这把年纪,居然意识不到,是他把亲生的儿子,往悬崖边上推,梅子钻进了死胡同,整日以泪洗面,家人的劝说,表面上接受,心里却过不去这道坎。
就在这个时候,大虎的身体也开始出现状况,手关节和膝关节,肿大、弯曲、变形,严重的时候,连碗都端不了,坐下就更困难了,大虎清楚,这与他十三岁开始,进行超强度的木活,有很大关系,疼痛难忍的时候,他就喝一杯热白酒,来缓解疼痛,后来,热白酒也不管用了,他只得在家里养病。
养病期间,他想起了几年前,封存在杂物间的木工工具,当他拖着伤痛的身体,打开工具箱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工具箱里的工具,已经锈迹斑斑了,就是韩有才和李有亮的一个决定,让他赌气把工具封存起来,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大虎愧疚难当,几十年来,他就是靠着它们,来养家糊口,而他却没有很好的善待它们,他眼含泪水,把它们从箱子里,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用沾了油的抹布,一点点的擦拭,经过擦拭的工具,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个个闪闪发光,他的心里,多了几分宽慰。
想到自己的身体,和几十年来积累的手艺,大虎不忍心就这么放弃,他想把这些传下去,他先想到了俩个儿子,于是,他吃罢晚饭以后,向俩个儿子,表明了想法:
“我老了,身体顶不住了,我想在有生之年,把几十年积攒的手艺传给你们,也算给我的这些‘老伙计’,找个新的家。”
“爸,我可先跟您声明,我是肯定不会学的,说好听的,您那叫手艺,说不好听的,您那就是受罪的差事,我可不愿意一辈子跟哑巴木头打交道,我弟弟要是愿意跟您学,您就传给弟弟吧!”大儿子震英,表明了态度。
“合着你不想跟木头打一辈子交道,我就想了?还是那句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靠傻卖力气吃饭呀!”小儿子震雄,也表明了态度。
“照你们哥俩的意思,就是不想学这手艺了?”大虎追问了一句。
“反正我是不学。”大儿子震英一副不屑的态度。
“震雄,别跟你哥学,还是听你爸爸的,把木匠的手艺学到手,将来肯定能用得上。”母亲兰珍劝道。
“您别劝我!我跟我哥态度一样,肯定是不学。”震雄仍旧态度决绝。
“你们口口声声说,瞧不起木匠手艺,可是,你们个个都是靠这个手艺,才活到今天的,你们也大了,道理应该都懂,我不想跟你们较真,学与不学,那是你们的自由,可是,作为父亲,我还是得劝你们,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总这么眼高手低的耗下去,你们的人生,早晚毁在你们自己手里。”大虎说。
“震雄,我告诉你,谁嫌弃木匠都可以,唯独你不行,你知道吗?在你四岁那年,得了急性大脑炎,为了给你治病,你爸跟村里借了钱,把咱家的房子都抵押了,在还款的那两年,你爸爸就是背着工具箱,挨家挨户的揽活,累的差点吐了血,才还清了生产队的欠款,你刚才说,木匠就是傻卖力气,你这话,多伤爸爸的心呀,没有傻卖力气,能有你的今天吗?”兰珍把陈年旧事翻出来,试图说服小儿子。
“要我说,当初你们就不应该救我,现在倒好,活的跟三孙子似的。”震雄是混到家了。
“够了,都给我滚出去!”大虎不想再听儿子说下去。
即使听见了两个儿子的言论,大虎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几年的工夫,俩个儿子变得如此这般的不可理喻,他也在反思,‘子不教父之过’,两个儿子的言行,跟自己的不作为有着直接的关系,这几年,他只顾干活,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俩个儿子过多的接受了社会上‘混不吝’的那一套,变得没有责任感、不懂得感恩,甚至有些不仁义。
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两个儿子的世界观基本形成了,很难让他们做出改变,‘儿孙自有儿孙福’吧,他只能这样的宽慰自己,传承手艺的事情,他不再跟俩儿子提起,他在等待,他相信时间会给他机会。
两个月后的一天,金昌元的儿子山子,来到了大虎家,还没坐稳,他就跟大伯说:
“大伯,我今天来,是受我丈母娘的委托,您也知道,自从我老丈人去世以后,我丈母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说,您要是有时间的话,要您去家里一趟,说是有话跟您说。”
“有话跟我说?山子,你给大伯说实话,是不是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大虎问。
“是,大夫说,也就是这些天的事了。”山子说。
“那这样吧,叫上你大妈,咱们赶紧走。”大虎说着走出了屋。
当兰珍听说,梅子有话要跟大虎说的时候,兰珍告诉大虎,别耽搁,赶紧走。
山子和大虎赶到了家,梅子躺在炕上,人瘦的脱了相,梅子招呼大虎,坐在她身旁,她用仅有的力气,对大虎说:
“大虎,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临走的时候,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希望你能答应。”
“有什么事你就说。”大虎说。
“你的手艺,在咱这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我家山子,名义上是我的女婿,但是,这孩子懂事孝顺,这么多年,他就像儿子一样的待我,特别是裁缝走了以后,他搬过来和佳丽一块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回报孩子的,那天孩子跟我提起,他想跟你学木匠的想法,当时我对他说,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你大伯有两个儿子,按照老理,也得先紧着自己的儿子学,以后,你大伯要是还有精力,咱再跟他提这事。”
梅子由于极度的虚弱,说了这一大段的话,头上出了很多虚汗,山子见状,赶紧把水端到她面前,并用毛巾擦帮她脸上的汗,缓过点劲,梅子接着说:
“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梦见裁缝回来了,他对我说,他很想我,他在那边很孤单,我还笑着对他说,就这两天,我就去找他,可是,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我就在想,在我走之前,怎么着也得把山子的愿望实现了,不然我走的也不踏实,所以,我就让山子把你找来,大虎,你能答应我的这个要求吗?”
“梅子,不就是收山子做徒弟的事情吗?我现在就答应你,我同意,不过,你答应我,别老是走走的,一会儿,我和山子再去给你请医生。”大虎说。
“大虎,我难为你了吧?”梅子说。
“没有,我喜欢山子,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厚道,我要是能有山子这个徒弟,到我走的时候,也没有遗憾了。”大虎说。
“瞧你,刚才还劝我说,不要老是说走走的,怎么着,你也开始说了?”梅子说。
就在大虎起身要给梅子请医生的时候,梅子一把拽住了他,她对大虎说: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快耗干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不过,你能答应我收山子做徒弟,我很高兴,见到裁缝,我会跟他说。大虎,咱们两个分别了好几十年,没想到,还能在我临了的时候,回到沙峪村,我没有遗憾了,没有了。”
梅子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大虎喊着梅子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反应,山子把佳丽叫过来,他们呼喊着母亲,同样没有回应,大虎告诉孩子们,梅子走了。
大虎跟山子说,梅子这辈子,活的很苦,他想为梅子准备一副好棺材,让梅子死后也享享福,尽管这福她感受不到了,但对活着的人,总是个安慰,山子问他,要是碰上韩有才怎么办,大虎说,韩有才受他父亲的影响,现在躲梅子还来不及,他才不会在意。
真如大虎预料的那样,韩有才在知道了梅子死的消息后,根本没打算来看姑姑最后一眼,这样也好,为大虎给梅子做棺材,创造了条件。
大虎拖着病身子,有山子打下手,他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把棺材做好了,梅子的葬礼没有办,她被装进棺材后,就被山子和他的哥们,抬到了裁缝家的坟地,埋了,大虎一路跟着。
大虎在埋好的坟地上面,添了一锹新土,他心里对梅子说,一路走好。
回到家的大虎,把梅子入土为安的事情告诉了兰珍,兰珍理解大虎的心情,在大虎的内心里,梅子已经成了他的家人,亲人,兰珍问大虎,兰珍拜托他的事情是什么,大虎说,收山子做徒弟的事,兰珍说,这是好事,反正自家的两个儿子,也不想学,大虎却对兰珍说,我答应了梅子,就一定要做到,可眼下还有个大问题,韩有才不会允许我收徒弟,必然要来阻止,那样的话,山子这个徒弟就收不成,梅子的遗愿也实现不了。
兰珍问大虎,有什么招,可以躲避韩有才的阻拦,大虎说,招倒是有一个,就是得靠咱们全家配合,大虎告诉兰珍,以帮助自己做棺材为名,让山子住到家里来,如果被韩有才发现,就一口咬定,山子是在帮自己打棺材,在韩有才没发现的时候,他就传授山子技艺,他跟兰珍说,要叮嘱好两个儿子,不要把这个秘密说给韩有才。
兰珍把大虎的话,告诉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表示,只要是不让他们跟父亲学手艺,这个秘密他们会保守的。
第二天,山子搬到了大虎家居住,大虎让山子,把家里存放已久的木头,搬到了院子里,就像当年师父带他时一样,从开锯开始,山子不惜力,只有午饭的时间休息会儿,一天几乎都在拉锯破板,大虎的两个儿子,对山子的做法很不理解,震英走到山子跟前说道:
“我父亲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药了,现在咱们年轻人,谁还肯像你一样,卖傻力气。”
“我打心里喜欢木匠,愿意学。”山子说。
“你都拉了一天的锯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震英说。
“只要能学到手艺,我不嫌累。”山子说。
要是换做别人,山子早就回应震英几句了,但毕竟他是自家兄弟,他忍住了没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虎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亲力亲为,但他一步不离的,在山子身边指点指导,山子脑瓜灵,学的快,记得牢,很快掌握了画图样、拉线、凿榫子、刨板、上漆等工序,做出的活,有模有样,经大虎检验,过关了。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山子学手艺的事,还是传到了韩有才的耳朵里,他以生产队副队长的身份,来到大虎家,一进门,韩有才就指着院子里的板材说:
“你是把队部的决定,当成耳旁风了,我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你,不能干私活,你不但不听,还公然带着山子一块干,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接到举报了,我们今天来,就是要没收你的木板和工具,不能再给你机会了。”
韩有才说完,跟随他的两个人,就要动手抢走工具,大虎见状,大声的说道:
“韩副队长,先别动手抢,等我把话说完,你再动手不迟。”
“也好,我倒要听听,人赃俱获了,你还有什么话说。”韩有才说。
“是这么回事,这几年,我的身体大不如前,每天就是靠喝药维持,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哪天,我就蹬腿了,我当了一辈子木匠,怎么着也得为自己打副棺材,我那俩个儿子,腾不出时间帮我,我只好求助于我侄子,我这辈子,为别人做过不少棺材,唯独没给自己做过,如今,趁着自己还有点精神头,就给自己提前准备一副,免得闭眼的时候,儿子们抓瞎,韩副队长,你说,我这样做,不算框外吧?”大虎将编好的计策,复述给韩有才。
“你还真能想的开呀?自己给自己准备棺材,这事在沙峪村还真是够新鲜的呀!”韩有才的话,带着嘲讽意味。
“韩副队长,这事一点也不新鲜,生老病死,谁也逃得掉?看开了,不过是早晚的事,你说呢?”大虎用软中带硬的话,回击了韩有才。
“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不对劲呀。”
韩有才说完,就问大虎的大儿子震英,父亲这样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震英说,别人做的棺材,父亲看不上,非要亲自做才肯放心,他又问了震雄,回答的跟他哥哥差不多,他这才放了点心。
“我把话撂这,要是让我发现,做的不是做棺材,而是赚钱的家具,咱可就不在这谈话了,后果是什么,你们应该清楚。”韩****没有抓住把柄,只好放下了狠话。
韩有才离开大虎家的时候,还告诫身边的人,要时刻关注大虎的动向,一旦有情况,立即报告,这场风波,暂时化解了。
大虎的俩儿子初衷毕业后,回到了沙峪村务农,山子也已出徒,也就在这个时候,大虎所在的公社,要开办木器加工厂,需要大量的有木工技术的人员,特别是需要老手艺人的加入,进入加工厂的技术人员,将享受社办企业职工待遇,按月挣工资,这种优越的条件,吸引着众多的有技术的人,纷纷报名应聘,厂领导了解到,大虎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木匠,他决定请大虎出山,为厂子培养人才。
厂领导来到大虎家,向他发出了邀请:
“老哥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利平,是公社木器加工厂的厂长,今天冒昧的来您家拜访,希望您能给我这个薄面,早就听说,您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手艺人,今天,我是来请您,到我们厂当技术顾问,为年轻人进行技术指导,不知您意下如何?”
“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说心里话,我是非常愿意去的,可是您也看到了,我现在的身体,走路都费劲,去您那,也帮不上您多大的忙,还给您添麻烦,我于心不忍。”大虎说出心里话。
“这您不用多虑,如果需要,我会安排司机开车接您。”厂长表明了态度。
“王厂长,我看出来了,您是真心的要我去,那我就不见外了,能斗胆的跟您提个请求吗?”大虎问。
“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厂长说。
“我有个侄子,叫山子,一直偷着跟我学艺,我掌握的那点东西,山子都学会了,可以这么跟您说,山子的手艺,已经不再我之下,这个孩子,干活踏实,为人厚道,我打心里欣赏他,如果您要是没意见,我想推荐他去您那工作,保证是您厂里难得的技术骨干。”大虎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您推荐的徒弟,肯定错不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他。”厂长说。
“方便,方便,兰珍,去把山子叫过来。”大虎说。
不一会儿,山子就到了,厂长问了山子技术方面的问题,山子回答的条条是道,为了打消厂长的顾虑,大虎提出,要带厂长看看山子的活,再做决定,他们来到了存放棺材的杂物间,山子撩开了苫布,露出了山子做的衣柜、五斗橱、梳妆台、角柜和茶几等家具,这些家具,都是榫子活,柜面上刻着木花,样式新颖,做工细腻,典雅又不失古朴,把厂长给看呆了,这种高水平的木活,这些年是很少看到了,即使有,也是钉子钉、胶粘,不美观、不耐用的家具,厂长当即拍板,录用山子。
临走的时候,厂长拉着大虎的手说道:
“老哥哥,您收山子这个徒弟,一定是下了血本了,不然的话,我是看不到,做的这么好的家具的,现在,不要说年轻人,就是我这岁数的人,也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漂亮活了,不愧是名师出高徒,但是,我对老哥有个请求,您也不能闲着,如果我们遇到了技术上的难题,您还得出山,帮助老弟。”
“那还用说,有什么事,您就让山子给我带话,山子进了您的厂里,还请您对他严格要求,年轻人必须经得住摔打,才能成才,我把他交给您了,山子,快,谢谢厂长!”大虎说。
“谢谢厂长!我会记住大伯的话,好好在厂里干,保证让您满意。”山子当即表态。
厂长这趟来,收获不小,他告诉大虎,山子的入厂手续,明天就能办,后天,山子就可以去厂里报到了。
送走了厂长,山子想对大伯,说些感谢的话,立刻被大虎止住了,他了解山子的性格,他不愿难为孩子,他叮嘱山子,不要停止不前,还要继续钻研技术,干出好成绩,永远记住,‘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山子被木器加工厂招工的事情,被大虎的俩儿子知道了,他们全然忘了当初,父亲母亲哀求他们学木匠,被他们无情拒绝的事情,大儿子震英火冒三丈的指责父亲:
“我问您,是山子是您儿子,还是我们哥俩是您儿子,您明知道我们哥俩在生产队,不是开山就是砸石,一天到晚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也挣不了几个公分,您却把木器厂拿工资的美差,让给了山子,您这是里外不分呀。”
“我哥说的对,您就是向着山子,眼里根本就没自己的儿子,既然这样,将来您就让山子,为您养老送终,甭想找我们哥俩。”小儿子震雄的话,更伤父亲的心。
“都给我住嘴,当初是谁说的,就是要饭都不学木匠?现在看人家山子,被招到厂里了,拿了工资了,心里不平衡了?又开始抱怨、耍混了?告诉你们,晚了,我提醒过你们,再这样耗下去,你们自己会毁了自己,你们听吗?”大虎气得直抖。
“你爸说的没错,让你们学的时候,你们俩推三阻四的,还说风凉话,现在红眼了,晚了,人家山子,就是比你们俩能吃苦,要我说呀,还是少抱怨吧,踏踏实实的在生产队干,兴许以后还有机会。”兰珍帮着大虎说。
俩儿子见父母,没有一个替他们说话的,摔掉碗筷,走了。
大虎被两个儿子气得,一口饭也吃不下去,猛的咳嗽起来,而且一阵比一阵厉害,兰珍连忙拍大虎的后背,大虎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兰珍见状,起身想去叫儿子,被大虎拉住了,大虎绝望的冲兰珍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叫那两个混球,让他再多活几天,兰珍一边伺候大虎躺下,一边掉着眼泪。
兰珍想不明白,她这六个孩子里,四个女儿从不让她操心,家里的活,也都是女儿在干,有了好吃的,却紧着儿子吃,从来轮不着女儿,如果家里只有两块糖,俩儿子一人一块,连最小的六丫头也没有份吃,就这么偏疼儿子,却疼了两个不懂事的混球,真应了那句话,‘偏疼的果子不上色’。
说白了,俩儿子到如今的地步,大虎和兰珍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重男轻女是其中的因素之一,在儿子的潜意识里,我得到的,是应该应份的,得不到,就是父母不公,遇到困难,便怨天怨地怨父母,如今明白了,也晚了,他们都没有能力再弥补了,一向要强的大虎,已经是有气无力了,如果再置气,恐怕连老命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