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竟在着碰见他。
我走上前:“陈老。”
他问:“还没找到车队吗?”
“哦,那个啊,找到了。已经谈好价钱,明一早就走。这次能省不少脚力呢。”
“哈哈哈,长路漫漫,能省则省之啊。”
“陈老来赶集?”
他摆摆手:“来见一位朋友,很多年了。以前我们是同窗――”
我说道:“现在是挚友。”
他不介意我打断他的话,而是开怀大笑:“是啊,多少年了。”
“这是要去见他了?看来我拦了您的路啊。”
“哪的话”他说道:“你也有事吧,我就不打扰了。我去见我那位朋友了。”
“再会。”
他点点头,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怀中的搔动安静了下来,古桃一动不动,就趴在我胸口,冰凉冰凉的。
“你们认识?”
“是啊,认识好些年了。”
“他姓陈,你也姓陈――”
“回去说”他闷闷地答道:“回去再说吧。”
旁边有家包子铺,炉子上的蒸屉热气腾腾的。
我还是先去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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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古桃从我的领口爬出,轻轻一跃到了桌子上。指尖轻轻刮擦着桌面,似是在思考。
我坐到他对面,打开油纸包,里面的包子还热乎着。
“来一个?”
“好啊,不过要是有热茶就更好了。”
我起身给他泡茶,一面还埋怨:“你这享受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养的。”
麻利地取了茶叶放入壶中;屋中小炭炉子上就有一壶热水,是田芸芸出去时特意烧的。冲入热水,细针似的茶叶再水中沉浮,原本清透的水渐渐被晕成了碧绿,茶香也散出来了。
他还不满意:“你这冲茶的手法连最简单的也比不得。”
我无奈:“是是是,您舌头金贵,品的多。但能不能不要这么讲究啊?不然供不起您啊。”
他愿意说话了,也跟最初那样说个不停。
我把茶递给他,“他”用手接过。
“好香。”他说道。
他迟迟未喝,只是在闻。
“你要茶,我给了。现在你又不喝,这是为何?”
他反问:“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吃喝的吗?”
他没等我回答,就给我展示起来――自手腕的骨头处延伸出数百根细“细线”;线越来越长,纠缠一起,形成了人的模样――我明白了,那是人的经络――还没完,自经络上生出皮肉,毛发;最后在我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儒雅的男子。
他一手托着茶杯,低着头轻轻地嗅着茶香。只是那左手依旧是骷髅的模样,一丝皮肉也未生出。
“原来这就是你的样子。怎么不见你一开始就显现。”
“呵,一具空皮囊罢了。现不现又有何妨呢?”
“我不这么觉得。白白可惜了你这副儒雅的样子,至少你可以当着面勾搭人俏丽的小姑娘了。”
他举着左手:“不过任谁见了这个都会被吓跑吧,花前月下也不可能了。”
“你还真打算这么做啊。”
“你说的,白白可惜了不是么。”
看来以后跟他聊得能省则省了。
“那个老人”他说:“的确是我的父亲。”
“要去见见吗?”
他摇头:“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没必要再去扰他们。”
我提醒他:“你还活着。”
“不算”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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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离了家,身上又没带一点钱财,第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吃的。
书本教他礼义廉耻,却一点也没教他如何自己填饱肚子。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所幸他碰见一家书行在雇人抄录古籍,每日供三顿饭食。
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先吃饱了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陈庆怜悯,书行不仅在雇人抄录,同时也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作书行分店的管事。陈庆饱读诗书,对文章也有着自己的见解,与书行老板交谈时令对方折服;遂被招为新任管事。
每月半两银钱,住在店中。这下连日后的吃住也不用愁了。
陈庆很想回家一趟,他想让自己的那个父亲见见,他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重要的是,这份工正合他的心意。
他当即与老板辞行,两日后归。老板欣然同意。
那天天不是很好,下着小雨;到了中午雨势渐大,细雨蒙蒙迷人眼。
到底要不要继续赶路呢?现在山路湿滑,且山道狭细,不适合在这种天走。陈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早点回家让他瞧瞧自己,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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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你就是在那条山路上出的事。”
“对。自作自受。”
原本我们是互相沉默着,各自喝着杯中的茶,喝完了就自己再倒满。他一杯,我一杯的,很快就喝空了。
我起身:“我去再烧一壶。”
“不用,坐下吧,我跟你继续讲那事。”
“听不听其实也没什么。”
“我想说了,听我唠叨一会,行吗?”
我坐了下来,听他叙事。讲得断断续续的,看得出他很纠结。
“当时就脚底一滑,跟着天旋地转,头也不知道撞到哪了,反正整个脑袋就是很疼。”他跟我描述着:“眼前一片黑,身子也越来越冷。最后醒来时还当自己做了个梦。”
我补充道:“很长的梦。”
“是啊”他笑了:“是挺长的。”
我提议:“要不要去看看他?毕竟都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
他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对现在的自己有些抵触。
他突然问道:“他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没有。”
他苦笑一声:“那是肯定的啊。”
“但是我去过他的书房”我说道:“很整洁,因为日日打扫。墙上挂着的一副字帖,前两句字苍劲有力;后两句就显得飘逸了些。你的手笔?”
“我以为他给扔了。那天我在上面提了字之后,他就说不喜欢,还说我坏了整幅字。”
“陈老说,这是他儿子的字,还说等他儿子哪天回来了,要给他接风洗尘。一个人闯荡不容易。”
“呵,他永远不知道我在哪了。”
“他知道。”我说:“他说他儿子找了份在书行的差事,挺好。因为他原以为自个儿子会沦落到去当跑堂的。”
听到这,古桃先是一笑,然后紧紧抿着唇。他在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以为――”他声音嘶哑:“这多年了,他早就忘了。现在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该忘了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止只是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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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桃决定跟我一道同行。
“该出去看看的。说不定哪天阎王爷记得我这个孤魂,派了鬼差来拘我。届时入了轮回,就再也没机会了。”
“真的不回去看一眼。”
“那日不是看过了么?一眼足矣。”
田芸芸对这个新的同行者很担忧:“他不会半夜偷偷爬到我衣服里吧?”
“瞧你说的,我可是正人君子!”
我信他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