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回忆,伴随着物是人非的心痛,不能看不能想,心里有一块地方却不能被触及,却偏偏忍不住想要触碰,轻轻一触,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走到一家酒吧门前,夏桐推门而入,本来只是想躲开故地重游带来的伤感,服务生来请夏桐点饮品时,夏桐却点了两瓶啤酒。
忽然想喝酒,却不想去妖精那儿,只想在一处无人认识的角落,默默的,一个人舔伤。
第一杯酒喝下去,想逃开的东西却如水草般缠了上来,思绪已完全被记忆的潮水打湿;第二杯酒喝下去,夏桐整个人整颗心慢慢地沉入了湖底;第三杯喝下去,夏桐被卷入更为纷繁猛烈的、令人头昏目眩完全辨不出方向的情感的旋涡。
从喝第二瓶啤酒开始,夏桐的泪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夏桐也不晓得是从自己喝了第几杯酒开始,泪,怎么擦也擦不干,由哽咽转至滂沱。
泪眼模糊中,面前忽然多了一条黑影,然后,夏桐感觉到有个人坐在自己身边,而且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个男人。
一股怒气从心里直冲向头顶,是哪个不开眼的“登徒子”,专门拿着根鱼竿坐在酒吧,等着那些连鱼饵都不用抛的女人愿者上钩?看自己的样子像是来酒吧寻找一夜情、找寻刺激的豪放女?还是觉得一个独自垂泪的女人必定是情感受挫比较容易乘虚而入?
夏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抬头更没向身边的男人看过去,眼角的余光却瞄了瞄桌上的空酒瓶,脑子里冒出妖精常说的一句名言“敢惹老娘,算你小子倒霉!”
本来“生不如死”的悲伤,在酒精的刺激下升级为一种不管不顾的悲愤,在这种情况下,在这样的心境里,如果坐在身边的那个“无聊男子”胆敢开口讲一个字对夏桐搭讪,夏桐绝对有准备将桌上的两个空酒瓶一个小花瓶一只酒杯以及一个备用烟缸全部抛到他头上去!
那男人果然开口了,可夏桐却没有将自己酝酿许久并下定决心的计划付诸实施,因为那个男人说了句夏桐完全没有意料到的话,他说的是:“郁总监,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关切的话语,夏桐不用抬头,都知道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自己再熟悉不过,几年来夏桐几乎每天都会与他相见,早上吃着他送来的早餐,下午喝着他冲好的咖啡。这个人,竟然是于君。
人的一生有无数个日子,可这是郁夏桐第一回在人前失礼、饮酒流泪,可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自己的着力提携的下属;这座城市里有几百家酒吧,近千万的人口,这是夏桐第一回独自一个人坐在酒吧里,可是,却偏偏在这种情况下碰上了祥瑞公司的销售经理于君。
夏桐看着于君笑,从微笑变成了大笑,从大笑变成了不受控制的狂笑,“这可真是神奇的一天!”夏桐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还有什么更倒霉的事吗?上司、助手、老公齐齐背叛,想一个人清静会儿,却还落得个在下属面前丢脸,自毁形象的结果。
“郁总,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您跟我说,您别这样……您可是我们心里最能干、高贵庄重得体的女人啊……您不能这样……没有过不去的事……”于君本就憨厚而不太令于辞色,面对郁夏桐的异样,更是迟迟疑疑地表达不清自己的意思。可是,那真诚的关切、发自内心的仰慕却不是假装出来的,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他那已经泛起泪光的双眸里。
夏桐收起了笑容,来自于君真诚的关注,来自工作伙伴的肯定,使夏桐有了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力气。有的时候,跌倒在地的人,需要的,可能只是别人一个小小的鼓励、一点点的哪怕是短暂的支撑,“我没事了,于君,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桐努力地给了于君一个尚算正常的微笑,然后叫来服务生,结了账。这家酒吧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虽然夏桐确信以于君的人品不会将此事传扬到公司中去,但她却完全不准备再和于君坐在这里、谈点什么。和一个男人单独在酒吧这种地方聊天,夏桐还是存在一些心理障碍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夏桐怕于君会追问自己出现这种状态的原因。一个女人,家庭出现了问题,也是她的一项失败,很彻底的失败,面对这种失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牙落肚和血吞,哭哭啼啼地匍匐于人前,做弃妇状,忙不迭地向所有亲友哭诉,只会自毁形象完全于事无补,谁能帮得了谁呢?在这种事上?
这也是夏桐选择一个人坐在酒吧里,不愿面对任何人的原因,可是,没想到,这个选择竟然也是错误的。夏桐决定,在没有调整好情绪前,只待在自己家里,再不出房门一步。
马上回家的想法在走出酒吧大门后没多久就发生了改变,于君一直跟在郁夏桐的身后,怎么赶也赶不走,只是执意要送郁总监回家,才能放心地离去。
夏桐想了想,对于君说:“我还不想回去,陪我走走吧,也散散酒气。”
于君受宠若惊,满心欢喜地依言而行。
沿着人车已渐稀少的街道,夏桐走得漫不经心,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可是于君心里却很满足。他时不时地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女人这张完美的侧脸,要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实际上,自从这个美丽的女上司招聘自己入职的那天起,于君就对郁夏桐抱着一种敬意与感激之情,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于君并没发现自己这种情感有什么不妥或是异样之处。只是郁总监说过的话,他特别用心牢记、郁总监交代的事,他特别卖力去做,仅此而已。真正让于君面对自己情感的是那一次——是郁夏桐挺身而出不惜开罪郭春妮等公司重臣为自己洗脱“冤屈”的时候,郁夏桐说,“我相信我自己的下属……我愿意为我部门员工的工作失误负责”,那一刻,那张坚定到圣洁的面孔就在于君的脑海里定了格,在于君的心里生了根。
这份情感不仅不能表达,而且,不能说与人听,郁总监有家庭而且很以家庭为重。郁总监爱惜名誉,从不与公司的男同事走得过近。于是,于君只能将这份情感深埋于心底,他不能走近她,他关注她关心她关切她,却要做得全无痕迹,不让任何人有所发觉。
于君觉得,自己一向做得很好。直至今天,与朋友相聚的他,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酒吧的一角垂泪的她。
看着她那样悲伤落寞,他又怎能忍得住不走过去安慰她陪伴她?在心痛之余,于君竟然在心里升起一丝庆幸,或许是老天垂怜,竟然将这期盼已久的机会送到自己面前,竟然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单独和她一起走在月光底下。
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自己真的不介意她比自己大四五岁,更不介意她有过婚姻经历,只要她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爱她守护她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一点,哪怕是半点的伤心。”于君想。
可是,他暗中鼓了几次劲,话到唇边,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于是两人一路无言,夏桐默默地想着心事,于君沉静地跟在她身边。
大约一个小时后,夏桐原本酒意蒙眬的双眸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清丽,虽然,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态,可是,却依旧有着非凡的神采。
转过头,她平静地看着于君,“谢谢你,于君,我要回去了。”
然后夏桐的目光转向行车道,寻找着可供乘坐的的士,饮过酒,她不能再开车回去,车子就先放在母亲家的楼下吧。
见夏桐要走于君有点急了,一句话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回去?回到那个伤害你的人身边去?”
夏桐的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变成恍然大悟般的浅淡的笑。果然,老公出轨最后一个知道的永远是那个人的妻子。于君有两位同学在林阳的公司任职,看来于君对林阳在外有情人之事早已心知肚明。
既然已不再是秘密,夏桐也就不再加以掩饰,“不,于君,我不是回到谁的身边,我是回到我的家里。那是我的家,是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心血、精力与情感构建的家,那里除了爱情还有太多东西,挣不开扯不断的东西。我不想放弃,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都会努力争取。”
“十年的时间?可人生有很多的十年啊,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十年的错误,再去浪费以后的十年或者数十年。为了那样一个不懂珍惜的人,值得吗?除了他,还有别人愿意珍惜你,还有别人会给你幸福。”于君热血沸腾的神情、发自肺腑的告白,在夏桐看来是那样的熟悉。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男孩站在自己面前说着差不多意思的话,做着没有太多区别的事,他当时对自己说“我会珍惜你,给你幸福”,真像啊,眼前的于君和十年前的林阳。
可是,自己为什么却再没有了当年的感动与甜蜜的心情了呢?夏桐觉得,母亲的话确实有很深的人生智慧,过了那个年纪,过了那段时期,很多感觉便不会再来。
夏桐看着林阳,微笑,笑得波澜不惊,“有很多事,你不懂,要经历过后,要沉淀之后,你才会懂得。”
“我怎么不懂?你还是想和他有个圆满的结局,可是,是他先打破了原本的圆满。”林阳有点激动。
“圆满,是的,圆满,可这世上又哪来得纯粹意义上的圆满呢?我们都在一份遗憾中求得一丝不圆满的圆满,如此而已。于君,车来了,我走了。”拉开车门,夏桐回首向于君说,“于君,谢谢你。我现在除了谢谢之外,一无所有。”
看着郁夏桐坚定地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于君的眼眶有点湿,用手一抹,竟然,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