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是一侧身,我扑了空,立即护住小腹一声惊呼。还好花容月反应快,将我捞了回来,既关切又无可奈何的敲敲我的脑袋:“我说,那么大的人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我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抓着他的胳膊,连连喘着粗气儿:“还好还好,闺女没事儿。”
花容月覆上我抚着小腹的手,又是一番取笑:“才四个月,你怎知道是个女儿?”
“最好是个闺女,咱们已经有了小刀,再生个女儿,便儿女双全了呀!”忽然想到什么,我打开他的手,有些恼,“怎地,你还重男轻女不成?”
他的脸色倒真变了变,良久才道:“小刀不好么?”
我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好啊,怎么了?”
他握住我的手,循循善诱起来:“是不是亲生骨肉,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小刀这孩子天资聪颖,古灵精怪,像我三成像你七成,我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倘若再多个孩子,反而不好教导……”
“怎么会呢?”
“你之前两次服毒,我只是怕……”
我低下头,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
别说我这副身体早已五劳七伤,连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肚子里的宝宝即便不是胎死腹中,生下来也不知是何光景。小花一直在与我相商,长痛不如短痛,未免日后伤心,还是早早将孩子拿掉。
可我怎么舍得?
他又想劝我,我心烦的推他一把:“别说了,不是你肚子里的肉,你说着当然轻巧!”
他沉默了会儿,“你道我舍得……只是在你和孩儿之间,我不得不选……”
我知道自己过分了,想要转圜两句,可还没张口,鼻翼陡然一酸,忍了几忍没有忍住,索性痛哭流涕起来。“我自小就被父母抛弃,那时我便发誓,绝不会抛弃我生命中任何一个亲人!无论如何,我要这个孩子,一定要!”
“好了,你怎么说都好。”他立时慌了手脚,将我揽入怀中,喟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一切看他的造化便是了。许他命硬,天可怜见你我二人此生凄苦,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这是安慰?
这是落井下石吧?!
我扯开嗓子,嚎的更惨。
他愈发无措,只得转移话题:“让我来想想,咱们给孩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果真忘了哭,攥起他素白的衣袖抹了把鼻涕,抢着说,“嘿嘿,我早想好了,就叫我之前胡乱取的名字——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多好听的名字!”
他啼笑皆非:“倘若真真不凑巧,偏生是个小子呢?”
我有些不满,但还是兴奋地道:“容欢,花容欢。”
他皱了皱眉,不解,“这又怎么个说法儿?”
我得意的挑了挑眉毛:“花容月貌,天下欢歌。”
“容欢……”他低低重复了两声,继而半蹲下身,抚着我的肚子柔声道,“欢儿,爹爹这厢,有礼了……”
我扑哧一笑,伸直手指,点他额头:“老没正经的!”
眼尾一斜,我瞄见他方才藏起来的小笺,趁他不注意,一探身抽了出来。
“小昭,别看!”他倏地起身,攥住我的手腕,“别看。”
我越发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封信而已。”
我盯着他,他眼神开始躲躲闪闪。
我沉下脸:“该不会是谁家小姑娘写给你的情书吧?”
他嘴角一抽,末了,再是一声长叹:“九年前,我为了接近你,便吩咐手下去查你的身世,可谁想犹如大海捞针一样,始终无果。哪知九年之后,竟然有了消息。”
我睁大眼睛:“我的身世?”
“恩,这封密函里面,便是你的身世。”缓缓松开手,他重新坐在榻上,将我安稳的圈入怀中,“你若真想知道,那看看好了。”
“……”
想了想,我又塞了回去,笑道:“我当是什么呢,既然不是情书那就算了,身世什么的,有什么意思呢?无非又是一桩爱恨纠葛恩怨情仇,平白给自己添了一份堵而已。”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确定?”
我郑重点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满心满眼的只有未来。”
这是实话。
既然他藏着掖着不想教我知道,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儿,回想起我出生时那血淋淋的场景,心中不免有些发憷。二十几年不知道,我活的好好的,再有二十几年不知道,我想,我一样可以活的好好的。
“你能这样想,我反而松了口气。其实,那些恩恩怨怨早已尘埃落定,或许是我多虑了。”他紧了紧胳膊,将下巴搁在我肩头,温言道,“怪不得你与杀连城生的如此相似……,这论起来,小刀应当叫你一声小姨,叫我一声小姨夫呢。”
我楞了一楞,遂大吃一惊:“你是说我和连城姐……?”
“你与她,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OMG!这消息可靠不可靠?!”
我额角青筋直跳,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匪夷所思,“莫非我娘是杀家的小妾,因为被正室夫人挤兑,所以逃了出来?再或者,和马夫私奔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花容月打断我,哭笑不得的拧了我一把,将小笺重新放回我手中,“看看也好。倘若你是局外人,兴许会觉得这比市井流传的戏折子要精彩的多,可你若是戏中人……”
“戏就是戏,不过一些代久已湮的粉墨而已,还能怎样?“
我笑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坦姿势,缓缓翻开,一字一字读下去。
时间静静流淌,阖上时,我半响没有说话。
“义父和义母,你爹和你娘,皆是相处而不知彼此相爱,最终抱憾终身。”花容月抽出我手中的小笺,瞄我一眼,“那小昭你呢,每日与我朝夕相处,心里想的,又是谁?”
我脊背豁然一僵。
他沉下眸子:“莫不是,真真只有求不得,才是最好的?”
求不得,谁是我的求不得?
我倏地笑起来,捏了捏他瓷白脸颊,“傻瓜,我曾在书中看到,求不得不如舍不得,而你才是我最舍不得的人,哪怕我恼恨你千次万次,却始终舍不得。”
他眼底有细微的光在跳耀:“是么?”
“很多事情,你现在还无法理解。”
我惆怅的望着天花板,叹气之后复叹气,“人间天上,你和我,欠了他太多太多,我都懒得去数了。等咱们回去琅华之后,你再考虑怎么还吧。”
他眸中疑惑丛生,不自觉的蹙起眉头。
我这些奇怪语言,我知他有一半听不懂,但他明白我不想解释,也从不多问,只是顺着我的话接下去,“小玉他,兴许还没死。”
我蓦地瞪大双眼,旋即撇嘴:“别诓我了,那可是连你义父都顶不住的剧毒。”
花容月沉声道:“火蛊性烈,以它为导体将会加速毒性,但寒石不同,它可以压制住毒性的蔓延。况且,我可以告诉你,小玉天赋异禀,异于常人,武功修为绝不在我义父之下,上次受了穿心一箭,他不一样活下来了?”
我微张了张嘴,尚未发出音节,丫鬟忽然敲门,“夫人,今日前来求医的人甚多,小少爷忙不来,刘掌柜说是不是……”
我低头睨着花容月:“要不,你出去帮帮儿子?”
“为夫约了空明禅师下棋。”他起身,理了理衣袖,将胸前几缕长发捋过背后,笑道,“小刀应付的来,无妨。”
我抖了抖,“他只有十岁。”
“为夫十岁的时候……”
“行了行了,别总拿他和你比成不成?想做甩手掌柜,还那么多借口。”
我翻了个白眼,取过伞,快他一步走出房门。
“夫人,近日前来求医者大多感染风寒,您身怀六甲,还是不要去了。”小丫鬟乖觉的跟在我身后,小心提醒着,“您出去了,小少爷反而会……”
我奇道:“谁告诉你我要出去帮忙了。”
小丫鬟张大嘴,讷讷望着我。
我笑道:“就他有约啊,本夫人还约了县令夫人搓麻将呢。”
。。。
出了宅子,又是冰天雪地。
我忽地想起出门太急似乎没带银子,忙又折了回去。
“小昭,你慢点!”
背后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我一愕,顿下脚步回过头去,却被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撞的猛一趔趄,单膝便跪了下去。小腹豁然一痛,我惊的大呼一声,一名女子慌慌张张的上前扶住我,见我有孕,更是大惊失色:“夫人,您……您可还好?!”
我勉强的站起身,感觉并无异样,才长舒了口气:“不碍事,不碍事。”
“后面便是一笑堂,要不夫人随我过去看看吧,”她紧张的望着我,大抵见我衣饰华丽,心中惧怕更甚,说话间都显得唯唯诺诺,“夫人您还身怀六甲,万一……”拉过旁边撞我的孩子,怒道,“叫你慢着点儿,怎么就是不听话,眼下闯祸了吧!还不给夫人跪下赔礼!”
小男孩忙跪下,抖抖索索地道:“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当真不碍事。”我微微笑着,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俯身拍了拍他膝盖上的雪,“孩子看到雪,哪有不开怀的,你也莫要责怪他了,今后小心些便是。”
“是是,夫人说的是,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客套两句,我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