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没有睁眼。她对即将发生的危险毫不关心。
因为她知道,凭借少夫人绝佳的武艺,这等危险算不得什么。
何况,练武之人面对危难时,会下意识释放内力,给自己的身体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
可云柳却没料到,少夫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生生克制住了体力即将涌现出来的内力,任由自己和云柳一起摔在了地上。
云柳有多种办法使她们二人免于这一跤,但她知道,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娃娃,她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牌。何况,少夫人她明明有一手登峰造极的武艺,却在这一刻,强硬地收回了内力屏障,使自己看起来不过是个弱女子,想必其中必有蹊跷。
小心为上。云柳最终选择随着少夫人一起重重地摔着了。
落地时,少夫人借助反力的作用,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换了个姿势,让云柳连一点震动都没感受到。
小云柳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吧唧了两下嘴,然后望着天空哇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少夫人抱着毫发无伤的小云柳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衣裙上沾满了灰,把云柳呛得咳了一声,立马闭上了嘴巴止住了哭。
“哟,这不是姐姐吗,您没事儿吧?”
说话的女子声音耳熟,云柳仔细一看,竟是姑母云玲儿?
上次她胡闹了一番,把云玲儿浑身上下掐的青紫一片,此刻她的那些伤痕和淤青倒是已经全好了。
只是心里肯定还在怨恨云柳吧。
“哦,我没事儿。”少夫人也是好脾气。
云玲儿旁边站着一个微微低着头的小丫头,看着才六七岁的样子。她扎着两个丫鬟髻,明明是丫鬟的打扮,却穿着一身云锦刺绣上好面料的衣裳,还着了一双装饰华贵的木屐。只是木屐比较大,不合她的小脚,看着有些奇怪。
垂首的小丫头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少夫人,眼神里充斥着不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云玲儿随手把手中的小扇子丢给那个小丫头,然后走到少夫人身后,弯腰伸手帮她掸了掸身上的落灰,“我那丫头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今日冲撞了姐姐,姐姐可万不要往心里去啊。毕竟她还小,等她再大上许多,我定叫她给你赔个不是。”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很耳熟呢。
哦,上次她掐云玲儿的时候,少夫人也是这么对云玲儿说的——“我家柳儿还小……以后叫她给你赔不是。”
自家主子如此说完后,小丫头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都是奴婢莽撞,”她的额头轻轻扣在地上,“冲撞了少夫人,请您恕罪。”
云府所有的丫鬟奴才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主人家对他们有生杀之大权。处死这个莽撞的小丫头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
但小丫头冲撞了主子后竟一点也不恐惧,请罪也请得轻描淡写,肯定是有云玲儿在背后给她撑腰。
云柳再次打量了一下那个丫头,突然明白了始末。
这段路正好是两面墙的交界处,因此形成了一个小拐角。两行人分别从道路两边走过来的话,的确有可能撞上。
但,那个小丫头穿的是一双木屐。
不管她走路有多轻盈,木屐落在石子小路上都一定会发出声音。闭着眼睛小憩的云柳的听力会比睁开眼睛时更灵敏,可她刚才没有听到一点点脚步声。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云玲儿一早就看见了将要走过来的少夫人,于是立刻带着她的丫鬟贴进墙角屏住呼吸,就为了在她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少夫人撞上一撞。这就是她和少夫人为什么没有听到脚步声的原因。
而且,上次见到云玲儿时,她所穿的那双木屐,现在好好的穿在丫鬟的脚上;小丫鬟浑身上下都是好料子做的衣裳,能妆扮成这副模样,肯定是受了云玲儿重用的。
云柳转念间就想透了这些事。
少夫人却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和云玲儿聊了起来。
期间,那个小丫鬟跪在原地,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夫人,眼神很奇怪,一直带着几分看不起、几分打探。
云柳便以同样的神色望向这个小丫头。丫头的视线和她触碰了一下,便赶忙转过了头。
“你起来吧。亏得少夫人和小柳儿没事,不然我非活剥了你的皮。”
云玲儿姑母挽住少夫人的手:“走,我们去那边的凉亭坐会儿……柳儿先交给下人照顾着吧。”
少夫人犹豫了一会,竟真的将她抱给了姑母身后的小丫鬟。
小丫头站起来,伸出手来接过了她,却是一脸丝毫不隐藏的嫌恶。
云柳无语。
她挣脱了小丫鬟的手,想要自己下来走。
小丫头巴不得丢掉她这块烫手山芋,见她一个劲儿往地上坠,心里烦的不得了,真想把她扔下去。
云柳也是被丫鬟的表现恶心到了,忍不住伸出小手,对准她的胳肢窝就狠狠扭了一把。
这把暗劲可不小。
丫头吃疼,抱着云柳的手突然一松……
“柳儿!”
在母亲的惊呼声中,云柳从空中栽了下去。
幸好她不是个平常的小孩子,快落地时一个猛子滚了几圈,所以没伤到根本。只是,在外人看来,她却是被小丫鬟像个皮球般地扔到了地上,这一摔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柳儿!”少夫人惊叫着跑过来抱起她,满是惊恐和担忧,翻来覆去查看她的小身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婴儿皮肉细嫩,却在粗糙的泥子路上滚了两三圈,怎么可能不会被伤到?
她好看的小脸都被石子扎破了!
云柳伸出大拇指,擦了擦脸上破皮的地方。
伤口处湿漉漉的带着腥气,是血的味道。
只是皮外伤,而且这皮外伤是她故意造成的,虽然没有大碍,但伤疤布满了全身上下裸露的地方,看起来就瘆人。
小云柳瘪瘪嘴巴,疼得哭了起来。
少夫人又气又心疼。她确认云柳没事,立刻将目光投向小丫头,怒道:“跪下!”
小丫头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犯了大错,恐怕今天得九死一生了。
但她看了看云玲儿一眼后,仿佛突然又有了支撑似的,口气强硬地说道:“少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云玲儿姑母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只听母亲道:“大胆!柳儿有什么差迟,我要了你的命!”
“小姐这不是没事么!”
刚才那次冲撞,少夫人见自己没事儿,丫头也立刻跪下求恕罪,堵住了少夫人问罪的嘴,她才没有再追究。
可现在,小丫头可不是像刚才那样“意外冲撞”了啊。
她是亲手把云府的大小姐,硬生生地甩到了地上!
明明是犯下这种大罪,却完全没有认罪的态度,不但不请罪,还一次又一次地顶撞她母亲。
云柳似乎明白了什么。
出生时没有见到父亲,也没有人前来恭贺;百日来,连管家都没看见过!抓周礼也如同没有举办一般,这说明什么?
是因为他爹,即云府的大少爷,不在府内的缘故么?
正因如此,身为一介女流之辈的少夫人才不会受管家重视,下人们所谓的尊重便也只是刻画在表面上的尊重了。
云柳并不在意下人对自己的态度,却在意下人对少夫人的不敬。
奴才就是奴才,好吃好喝地供养久了,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云柳心里闪过一些念头。
尤其是在看到母亲愤怒的脸色时,这些念头就更强烈了。
不管下人是什么态度,少夫人的地位摆在这里,难道这群奴仆还能翻了天不成?
少夫人沉了脸,转头看向不置一词的云玲儿。
云玲儿轻咳一声,突然向着小丫头喝道:“你真是好大的狗胆!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姐姐,是我太纵容你了,还是云家的规矩都被你忘了?!”
“小姐,我……”小丫头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一时有些惊慌。
难道这丫头是以为,把云柳摔成这样了,云玲儿还会护着她?云柳冷笑。
“姐姐,这个不听话的丫头,是生是死,全由你定夺。”云玲儿面容冰冷道。
少夫人冷然皱眉:“看她还小,便饶她一命。妹妹,这毕竟是你的奴婢,惩戒的事还是你来吧。”
云玲儿说:“敢以下犯上,伤了柳儿,赐鞭一百,自己到管事处领罚去!”
小丫头吓得瘫倒在地上,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她的身子可受不住一百鞭啊!
云玲儿说:“姐姐,不必为这丫头动气。柳儿伤成这样……”说着,她踢了地上的小丫头一脚:“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
少夫人摸了摸还在抽噎的小云柳,转身回住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