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归九这莽将守城，蒙山初时只觉得很是为难，便觉得武人多是粗鲁之辈，这人又是以鲁莽出名的，只怕受他羞辱的时候要不少。
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蒙山倒是感觉轻松不少，归九虽然没什么礼数，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看不起他的样子，况且此处也确实不易有险，心内便也有些放松起来，却是万万想不到，那西凉来的敌军，居然会从深山密林中穿越过来，冒着奇险，行这奇袭之事！
归九把守城的事说句话就丢给了他，却是把他相劝的话完全当做了空气，蒙山也是颇为无奈，心中便期盼着归九带着的这帮儿郎能够把西凉翻山越岭而来的疲卒打败，同时也是不敢大意，召集了城中的几个百夫长，各自派下守城的任务，以防万一。
事情分派停当，蒙山便在城头遥遥望着，期盼着归九的大胜。
形势一开始倒也和他所期盼的相似，这帮士卒都是一路胜仗打过来的，能被归九选在身旁一起突击的，自然也是上庸跟出来的老兵，论士气和经验都是要强过汉中后来归降、募集的新兵的。只见那归九领着众兵士冲了过去，走得近了，便发声喊，提刀的便挥了过去，拿枪的便捅，倒是狼筅兵的动作还有些迟滞，毕竟这样新式兵器确实是势大力沉，更多强在防御的。
归九领着的这些人倒真个有点儿下山猛虎的气概，一下子就戳倒砍翻了几个倒霉鬼，不过也就冲了那一下，很快对方便稳住了阵脚，阵中以一个戴着羽翎盔的年轻小将为首，提刀猛冲猛撞，竟然砍倒了好几个归九所带的兵士。
蒙山看着，正感到担忧，便见归九怒喝一声，竟冲杀过去，不禁心脏砰砰猛跳，仔细看时，归九倒也和那小将打了个旗鼓相当，兵刃交击数合，身后亲兵也相随冲杀。
即便如此，蒙山也是忧心不已，心内暗自在替归九鼓劲，双眼一转不转地看着。
斗了几合，归九这边正开始渐渐有些上风时，突然一声惨叫，蒙山隐约看见是归九这边有些乱，便见那敌军一时更加振奋起来，归九所部却是有些慌乱，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蒙大人，可要出城去相救归中万户大人？”
城中都是归九的下属，只不过好歹还是记得归九临出城前的命令，并未贸然出城。
蒙山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也在想着。
蒙山从前只是个读书人，只是这乱世之中也难求上进之路，便又稀里糊涂学了些医术，又因此被抓来做了向导……这近时或许也是时来运转，当完向导，竟然又还真在贾政军安顿了下来，虽然这也是这个小军阀实在无人可用之故，然而这也算是这个困顿的读书人稀里糊涂走出来的一条前程！
“蒙大人！敌军凶猛……若不及时救援，只怕归中万户大人有危险啊！”
见蒙山并未出声，请战的百户忍不住又出声催问。
蒙山的思绪，一时却是飞了起来：眼下的情形，若是用医术来看，该当如何破解？
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便想到了医术，然而这样一来，本来心里存着的一丝惶恐褪去，一颗心却是明朗了起来。平素治病救人，蒙山在开药时，那药方上的药便往往讲究个“君臣佐使”的说法，隐隐便在套用兵书的说法，此刻他的思绪纷至沓来，便在问自己：现下里犯了险、不知生死的归中万户大人，算是君？还是臣？至于佐使，那便不必说了……自己现下受托所守的这座城池，在这前线又是那君臣佐使的哪一个身份？
和自己相比，归九自然是一剂猛药，猛药下去了无功，自是药不对症，若是比他更猛的猛药来了，倒也有一线希望，然而……这城中去哪里找比他更勇猛的？而既然不存在，再派出凡常的药，便无济于事，反倒可能让病症更加沉重……为今之计，便是培元固本！这座小城虽不起眼，但在这敌军奇袭后方的当下，自然便是君之下的一号重臣，哪里容得有失？
种种思绪走了一圈，蒙山打定了主意，见几个百户眼神游动，似乎就要转身而去，他猛然咳嗽一声，说道：“传令！各个百户照此前分遣好生守城，不许出城迎敌！”
“可是归中万户大人……”
“若不出城救援，只怕……”
“中万户大人可是府君的爱将！”
见几个百户纷纷出声，蒙山不禁有些心虚，终是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等也须知，归中万户出城前把这城池的防务交了给我。你等若是比归中万户要勇猛，我不拦着，若是和他一般出了意外呢？此城若是被敌军夺去，府君大人所在的关城，便要被前后夹击了……”
这个身材有些瘦削的文士强撑着，把自己所想的说了出来，有些不放心地在身前这几名百户身上来回看着，见这几人听了他说话，都有些沉默不语起来，一颗心这才略略安定下来。
想着自己治病的那些经验，蒙山的声音也大了一些：“就依我说的，且休乱动……这股敌军便再勇猛，无所凭依之下，终究会成困兽的。”
……
城外密林外，几个狼筅兵且战且退，身后几十步外，一群兵士后撤，再后些的地方，归九身上鲜血淋漓，几名亲兵有些慌乱地抬着他，一边走着，一边有些慌乱地叫道：“中万户大人！中万户大人！”
归九从前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然而今日这阵仗实在是未曾设想过的。
那个对上的带着羽毛头盔的少年，气力确实不错，却也不至于就打不过，只是……谁知道今日竟然运道不济，竟然脚下吃滑了一下，便给那小子捅了一刀呢？
但总算身边这帮小子，平时没有白养，关键时刻，总算有人拼死上前抵御，不然这一步吃滑，黑脸府君的爱将可就当场要交代在这无名小城前的小树林前了。
不过，纵使暂时脱逃，归九躺在亲兵背上，眼睛还是一阵阵地发黑，听着手下声声呼唤，归九咬了咬舌头，感到嘴巴都有一股鲜甜的味道，打起了些许精神，强撑着说道：“不……不要回城！去……去府君所在的关城！”
便是这一刻，他的脑筋也加倍地清楚起来，回撤去小城外，便是进退都有些尴尬，若是敌军趁机跟着自己入城，或者城内那游医闭门不纳，自己的小命都是要交代的……兼且，若是让这敌军悄悄窃了小城，主公可就危险了！这时去关城，才有可能得到救援，而这股敌军若是敢于追击，也便露了行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