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杨松的话语，马上的师君大人张鲁略略摇晃，终是回过神来，夹紧了腿，才没一头摔了下去。
这位有些发福的师君大人，得了汉中的数年来养尊处优，颇见富态，此时努力地睁了睁被脸上肥肉挤得有些显小的双眼，像是第一次认识杨松一样地看着城头上的他，心头百感交集。
终究是曾主宰这汉川八百里土地的人物，张鲁往城头上看了片刻，便即冷静下来，又想起了一事，冷声道：“杨松，我弟张卫，你对他如何了？”
城头上的杨松习惯性地笑了笑，却不作声，转身走了。
张鲁仍自直直望向城头，耳边隐约亲兵在叫道：“师君大人，那些蛮牛越过断后的兄弟，袭来了……”
尽管亲兵出声提醒，他仍是直直地看着，一颗心却是沉了下去。
杨松转过身去，只是走过几步，便看向了正在着城楼上观战的贾政。
贾政看着这个从前玩游戏时就很不待见的笑脸奸臣，心里一时想起了从前玩游戏时，诸多武将都是俘虏收伏，唯独几个丑脸的奸角是一定要处决的……第一号自然便是这杨松。
此时此刻，这厮就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满脸谄笑地对着自己，贾政心头生出一阵烦恶，总算忍住了，强行装作了毫无表情。
杨松和城下张鲁的对话，贾政也是听到了，此时右手手指正在下意识地敲动。他是有些想要收伏张鲁的，毕竟且不说这人当年夺取汉中有如何悍勇，如今显然已堕落成一个神棍头子而已，又有什么威胁？若是拿在手里，说不定转对接下来汉中的平定有许多好处……
然而，张鲁的亲弟已经被杨松杀害了，这份仇怨，能解得开吗？杨松这个贰臣杀了张卫，大约也有怕自己招揽张鲁，更尊崇他，于是才猛下杀手打下这个死结的吧？
贾政这样的念头只是转了一转，见杨松就在那里朝着自己谄笑，尽管心头烦恶，脸上还是挤出了嘉许的笑容，点了点头，自己确实起了身，顺手伸手打开了身前的木匣，抓着发髻，把此前重又装入木匣的张卫首级提了起来，大步往着城楼垛口走去，到了垛口，却又一时没有将人头拿出来，只是眯眼看了看城下的那个有些窘迫的中年富态汉子，心内自知那便是张鲁，仍是出声道：“城下的，你便是那……张公祺吧！”
张鲁眯了眯眼睛，细细地看了看在城头新出现的这个脸色颇黑的年轻人，心知他便是此番讨伐自己的那名大敌，然而，却也懒得说些旁的话了，他只是再次冷声道：“贾氏子！我就是张鲁，你把我弟如何了？”
贾政皱了皱眉，他倒不怎么介意被人直呼姓名，而张鲁这个叫法，似乎也可能真个还不知道自己大名乃至字叫什么，虽然也糊涂得可以……但是，终归是好生不敬的吧？
略略思索，贾政自是觉得，这张鲁归降的可能性似乎真个无限接近于零……倒还不如干脆放弃了这么个幻想。
这样想着，贾政叹了口气，竟也先不开口，提起了张卫的头颅，就在城头上晃了晃，脸上倒是有点像在苦笑。
“贾氏子！”
听着张鲁的怒喝，贾政的心境倒是一时平静了下来，便有些风轻云淡地喊道：“公祺，首先，我是有名字的，叫做贾政，字子谋……”
张鲁更加愤怒，骂道：“恶贼，你还有什么说法？”
贾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公祺不必那么大火气……我是想说，你弟，不是我杀的啊。”
“不是你？”张鲁的一双眼瞪得圆圆的，不过倒也很快往某个方向想去，有些明白起来。
他又看了看贾政，这才说话，语气倒是没那么暴烈了：“贾将军，这杨松兄弟二人在我麾下时，也是蒙蔽上下，投了你，怕也是要误了你，可能把他兄弟二人交给我处置？若然可以，张鲁处置完毕，甘愿受缚。”
贾政往后看了看，见杨松早跪了下去，颇为紧张，一时有些意动，终究还是没有行动。
他对着城下叹了口气，说道：“公祺，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杨庄之再有千般的不是，他兄弟二个终究是我进入汉中的臂膀……再说，这城是他裹挟了投降于我，若是此时我干掉了他，他的一众手下起来造反，我可又该如何？莫不成，还能借了你这师君大人的名号来安抚？”
“松等誓死效忠主公，必无二心！”听了贾政这句话，杨松倒是松了口气，连忙大声应和起来。
城楼下的张鲁听了城上贾政的这番大有讥嘲之意的话语，心内又是一番震动，也多亏是身旁亲兵卫护，不然刚才就差点再度摔下马去。
张鲁勉力扶住了马，骑稳了，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城楼上的贾政再度开腔了：“张鲁，你为乱一方多年，我奉朝廷诏命前来讨伐你，本是没什么相饶的可能……但你若是乖乖受缚就降，助我平定汉中这一方土地，便也未必不能饶你一命！”
听了这招降的话语，张鲁惨笑了一声，心内倒是一时明朗了起来，看了一眼贾政手里提着的亲弟人头，一时心丧若死灰，便是想起了城中仍有的家人，推想也多半无幸，张了张嘴巴，却也不愿问了，只是在马上朝城上拱了拱手，说道：“贾将军，可能将我弟首级赐还给我？”
贾政一直观察着他，倒也发现了张鲁的颓然，听见他这话，却是有些惊讶，提了提张卫的头颅，问道：“你……你是要我从这城头上抛还给你么？”
张鲁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请贾将军成全！”
贾政有心相劝，终是没说话，把张卫的头颅提了起来，朝着城下抛去，便见这首级触地，又摔出些血浆来，滚了几滚。
张鲁下了马，一步步走上前去，恍然不觉已进入了城楼上弓箭的射程，蹲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一片布帛来，把张卫的头颅仔细地包好，抱入怀中，这便又朝着城楼上的贾政拱了拱手，说道：“谢贾将军成全！”
张鲁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贾政就在城楼上淡淡看着，身边自是有人请求放箭，被他举手止住了，他也大约知道张鲁接下来要做什么。
张鲁拱过了手，也不再管城上的反应，径自回身上了马，身边陪同的数百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走掉了许多，此时不过数十人相随而已。
身边的一员亲随瞭望着四方，见张鲁回来，急急说道：“师君大人，你看，那边的火牛已经倒冲过来……还有，那一处有烟尘扬起，怕是敌军又有伏兵一部杀来……”
张鲁骑在马上，怀里碰着他兄弟的首级，惨笑了一声，说道：“你等……可以散去了。”
听了张鲁的这话，身边众人只是略略愕然……他此前的种种行为，一众亲随早品出了些什么。
当下便自有人出言，大声道：“师君大人，我等誓死相随！”
张鲁眼光扫过这相随的数十人，脸色仍是死沉沉的，摇了摇头，却是长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一打马，反而径自朝着那火牛奔来的方向跑去。
这数十名亲随有的当下便即跟了上去，却也有十数人没有再动，待得张鲁走了，却在当地跪伏下来，大声叫道：“城上将军，我等愿降！”
眼下这情势，显然已是四下里合围，他们既不愿陪张鲁去冲这最后一程，那么除了在城下乞降之外，本来也是没了别的生路。
贾政站在城楼上，扶着垛口，一时倒也没理会那城下请降的十数人，只是眺望着张鲁和他相随的数十骑渐渐远去，和远方的烟尘、火光撞到一起，心知这位师君大人的一生，便到这里就划上了句号了。
到了这时，便有些兴味索然了，贾政回归了主座，坐了下去，随口和亲随的近臣以及杨松、杨柏兄弟随口说些话。
说实话，贾政对这对奸佞兄弟实在不存什么好感，便说立时下令斩杀，其实也没什么负担……而且，他也确实有动手的必要性，因为这一路以来，虽然用喜怒无常的态度唬得杨柏不敢多言，但归根结底，这杨柏其实就是被软禁的，若是回头这兄弟两个聊了清楚，怕是不会老实吧？而若说真个重用这对兄弟，贾政的头脑又未曾发热，难道还想要当张鲁第二么？
只不过，这城中毕竟是杨松的亲信控制了投降了的，虽然贾政入城时已挟着威势接收了城防，毕竟此时城中兵力未必就能稳稳控制住局势，此时便也只好坐在那里装作一副示之以恩宠的样子……做戏这种事，贾黑脸早是纯熟了的。
“报……！”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身上插着特制的令旗，顺利地过了重重守卫，近得前来，贾政挥了挥手，“说！”
那传令兵单膝跪下，大声道：“禀告将军，万户文聘已诛杀了米贼虏首张鲁，正自引军前来，特来报告！”
正自说话说得有些乏劲了的贾政闻言精神一振，直起腰来，说道：“好，传话文万户，让他速速扫荡了战场，入城相见！”
贾政说罢，眼光略不可察地扫过杨松、杨柏兄弟，等到文聘部入了城，手下的兵马便可稳控这一城，到那时，即便动了这对兄弟会引起什么反弹，也自尽可镇压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