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兵士跑出，看了一眼张鲁的脸色，终是不敢违背，把张卫按住了。
张卫仍旧愤愤不平，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扭头看去，正是刚才说到的杨松。见得是这人来到，张卫冷笑了一声，又扭过头去，却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杨松走近了几步，一张天生的笑脸仍是挂着笑容，看了张卫一眼，又向着张鲁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师君大人，息怒！”
张鲁兀自怒气未消，胸膛重重地起伏几次，说道：“这厮说你……罢了！可有什么事？”
见张鲁欲言又止，杨松自是知道这张卫多半刚朝他说过些自己的坏话，便也没打算接这个茬，张卫倒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又有什么说不得？杨松，我跟我兄说，你是个奸贼，迟早要把我张家、我天师道给卖了！”
“五斗米道”是民间的俗称，虽然张鲁军也颇有人这样自称，然而正儿八经说话时，张家人仍是只说“天师道”。
见张卫如此说，杨松似是早就料到，仍是不慌不忙地笑笑，略略欠身，说道：“杨松向来尽心竭力辅佐师君大人，人神共鉴！仲师（张卫）大人想必是听信了小人的谣言，才对杨松有了误解……”
张卫仍是冷笑数声，说道：“没有什么小人造谣……或者，你干脆便指认我是小人好了。阎圃南逃巴郡，不是你这厮所构陷？上庸贼兵攻入汉中，不是你弟带路？”
听着张卫这声声责问，杨松先是垂下头去，而后干脆便朝张鲁跪了下去，说道：“师君大人，且休怪罪仲师大人，如今我弟折在上庸贼兵手里，生死未知……便有些传言，也未必就是无有根据……”
见杨松拜了下去，张鲁神色一慌，连忙走过来，把他扶起，犹自听他说道：“就请杀了杨松，以释师君大人兄弟之怨，也好教这汉宁上下各处的教民明白，我杨家兄弟，是誓死效忠师君大人，效忠天师道的！”
“庄之你说的什么话！”张鲁一把把杨松拉了起来，犹然怒气难消地瞪了张卫一眼，说道：“你兄弟二人的忠心，我如何不知？这汉宁一地，你的佐助如何，我还不清楚么？”
张卫闻言，仍只是冷笑连连。
被张鲁拉了起身，杨松抹了抹眼角，说道：“得师君大人信重，杨松自当粉身碎骨来报！”
他又看了张卫一眼，见后者仍是侧过脸去，叹了口气，又对着张鲁说道：“师君大人，仲师大人便是怀疑我，总也是为了师君的大业担忧，还请不要伤了兄弟和气！”
张鲁叹了口气，看向了张卫，而张卫仍是冷笑，说道：“杨松，休在那里惺惺作态了！你自知蒙蔽我兄，他必不舍杀你，何必这般做戏？便真有能耐，不妨提些破敌的策略？”
听到张卫这句话，杨松身体一动，竟挺直了身体，说了声好，不说张卫，便连张鲁都是大感意外。
“庄之是有了什么计策？且快说来听听！”张鲁忍不住出声催促。最初知道上庸官兵攻入汉中的消息，张鲁还存了战而胜之，驱逐出境的念头，随后几场战场的败绩报来，他心头的那把火早就熄了，又采纳了杨松的建议，聚兵坚守，那时已不指望能战胜上庸兵马了，便只求维持现状，划一半土地为界都心满意足，甚至还存了万一有意外，便即南逃的念头，哪里又想过还有计策对敌？
“师君大人、仲师大人，可曾听说过先秦时，齐国田单的故事？”听张骜家讲解过火牛计之后，杨松又再三询问，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得清楚，记得明白，这时却又卖弄起来。
此前听杨松答应献计，张卫讶异之余，也看着他，这时听他侃侃而谈，倒是一怔。他们张家这天师道固然是装神弄鬼，却也是对古书研究颇多，其祖张道陵创立天师道，便以一本《老子想尔注》起家，对先秦的历史都远较常人清楚，心内寻思一番，说道：“你可是说，那火牛之计？”
张鲁一时发怔，听了张卫发问，也想了起来，看向了杨松：“庄之，你可是要说此计？”
“正是。”杨松淡淡地笑着，捻着颌下的几根细须，说道：“师君大人、仲师大人，当年齐国连战连败，最后仅剩孤城一座，都能依此计获得大胜，驱除强燕，更何况我军眼下不过受了些许小小挫折而已……燕军败北，便是连战连胜，兵骄将傲，且看眼下那上庸的贼兵，多半也是这样！”
听着杨松这一番分析，张鲁不禁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张卫则陷入了沉思，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杨松。
沉默了片刻，张卫终是出声说道：“杨松，往时可是不曾见你给我兄长献过什么计策，你这却是从哪里听来的？可……可别是敌军故意诱惑！”张卫语气中的敌意消退了不少，只是仍存着疑虑，说到推想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大有底气，却是不知，这已极大地接近了事实。
见张卫不依不饶地质问，张鲁心中的怒气又腾了起来，扬声斥道：“公则，休要胡言乱语！”
杨松却是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说道：“师君大人，仲师大人他……所推测的倒也有些对，这是我府中的舍人张骜家所为我参谋。不过，这张骜家入教已久，诚然不能是敌军所教，况且……”
张卫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便知道不会是你这泼厮所想，你可知，若是用此计，上庸的贼兵固然可能被我军顺势冲杀，而乱军之中，你那投敌的兄弟，恐怕便就要死在乱战之中？若是当面对战，甚或是派人去相赎，他可或许还留得性命！”
“仲师大人，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杨松板起了脸，一时神色都有些郑重起来，又转向了张鲁拱了拱手：“师君大人，如今有传言说我弟从贼……甚至说这汉宁大半城池，是他所献。我兄弟忠诚，自是日月可鉴，一腔热血，自也当为师君大人所抛！便以此计击溃了上庸来犯的贼人，我那兄弟若是死于乱军之中，也是为了师君大人而死！若是侥幸得活，则自是太上老君保佑！”
这一番话，杨松说得慷慨激昂，张鲁自是感动不已，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张卫也不免变了脸色，竟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然而，归根结底，这也是大军决战最后的杀手锏，便是这一计策要用的牛群，也不是定计便能无中生有……随后，张卫倒也暂时放下了对杨松的敌意，在张鲁的授意下，和他一同开始准备这一计策，同时留意着城外的战事。
南郑城外报来的战事，又确确实实并不乐观。
张鲁这“汉宁”郡以五斗米教的教法治理，政教不分，其实军教也是不分，虽然聚拢得有好些人马，平日里也是祈神安民为主，厮杀罕有训练，对上了上庸那连番战胜，又有成法练兵的军队，便是偶尔稳住了阵脚，一旦对方集结完毕，大军压上，便是一击而散，连连败退。
不过七八日光景，这本来犬牙交错的对峙局面，已随着张鲁军的不断退缩，变成了对南郑城的围攻了。
有着此前那条计策在，张鲁兄弟终是不至于慌张，这几日来所需的牛群也基本弄到了，足够一用。
围城之内，张鲁君臣几个商谈推敲着火牛计的细节，倒是信心渐渐充足起来，便拟着一朝发动，把这些时日以来耀武扬威的“上庸贼兵”一举驱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