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主公召你前往官署!”
刚用过晚饭,正对着油灯看书的王粲,闻言心中一震,连忙答应一声,便起身收束一番,随即推门出去,见着传令的兵士,便跟在后头,往城守府走去。
一路走着,这王仲宣一路的浮想联翩。
那日在贾政的一语相激之下,这位早熟的年轻公子热血一上头,竟是一咬牙,先是绝了回荆州的路,再向贾政相投……他当然也想得明白,便是先投靠,若是得不到收录,本来也没面目回去荆州了,因此这样做,更显诚意不是?
然则,出言相激的贾政是收下他王仲宣了,却又不问他计略,也不安排他做什么差使,这王仲宣心头可便又再度忐忑起来了。
莫不成,这黑脸将军是当年在长安见他王仲宣风光一时,心内憋着不爽,这才把他揽到帐下来,却又要像刘表对他一样处置,好出一口心头的气?
这一路胡思乱想着,王仲宣便已走到了官署前,入了门,穿过几道门廊,传令兵止住了脚步,他心知贾政便在内里相候,深深吸了口气,提了提袍角,走了进去。
入了这个时代数月,也算是轰轰烈烈地打下了一方事业,黑脸主公贾政身上的气质更加沉稳起来,听着王粲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也不抬头,仔细地看了看手里头从上庸城而来的奏报,直到看完了,揉了揉额角,这才看着在堂中侍立已久的王粲,笑道:“仲宣来了啊……你且过来,靠近我坐下,就在这边。”
贾政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边,这是亲密之意,虽然穿越之初贾政还记得“左迁”是贬职的意思,然而这些时日也自搞懂了这个时代的许多礼仪,贵右轻左是刘邦这个老流氓出身的人干的事,到了东西汉更替,颇重儒学,周礼说“君子居则贵左”,这便也改了过来。联系起脑子里有关三国的记忆,贾政更加释然起来,刘备这个左将军提了不少次,而右将军是谁?有谁记得?
见贾政对自己表露出宠渥之意,王粲轻声说了句不敢,倒也没多加推拒,便坐了过去,心内推想着贾政的用意,眼光便朝他看了过去。
王粲眼光看了过去,却正好对上了贾政看过来的眼光,见对方脸色温和,却也未开口,心内略略慌张,便想起说辞来。
这时,贾政才开口说话:“仲宣,你觉得我军眼下……或者这么说,本将军帐下吧,现今列位文武僚属如何?”
本在组织话语的王粲在听到贾政开口时,便即转了念头,待得听他说完问题,不禁也来了精神……要知道,王粲本意就更愿意像蒯越一样时时被主公倚重,设谋画策的,而不是去做些具体的什么事。
王粲打起了精神,想了一想,把到上庸以来所知道的贾政帐下僚属都过了一遍,这才开口说话,就先拣着熟识的说来:“若论主公帐下僚属,第一人自应是文仲业!粲初见文仲业,便觉其人虎躯熊臂,真真是大将的形貌!而其人尤其难得的,是不恃武勇,行军多存谋略,又有决断的胆魄,以粲观之,此人可谓主公帐下一厉犬!”
“厉犬?”听了这个比喻,贾政倒是有些儿愣了,心想这文聘只是条狗,那其他人算什么?而提到“厉”字,他心头一跳,又想起老父亲寄来的那一字哑谜了。
“所谓厉犬,”王粲看出了贾政眉间的不解之色,便忙解说起来,“守能看护家园,进能为主猎获……主公用文聘,并不须太过劳心,多时便是任他施为,可是这个道理?”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王粲这个比喻的含义。
“至于主公帐下归九、裴元绍,皆为勇猛之辈,武勇虽未达一流,亦可算得是两把利刃……”见贾政仍在看着自己,王粲忙接着说道:“之所以是利刃,却是这二位一味勇猛,有些轻于谋略,若非主公或者主公手下帅臣统驭,怕便难成大事!”
贾政又点了点头,眼睛略略眯了起来,却是有些欣赏这个本以为只是文采专长的年轻同龄人了。
对着贾政欣赏的眼光,王粲更加兴奋起来,只不过这一来竟略有些口吃:“至……至于萧白狼、周仓二位,以某看来,萧白狼不够勇猛,然而又有些小计,而周仓稳健朴实,只是拙于变化,这二位都适合驻守一方,而若要令彼等出击,则非……非得有同僚相佐不可!”
见贾政点了点头,似乎还有所期待,王粲这却才想起上庸城中原还有两人在,这才续说道:“这些都是武臣,主公帐下倒是还有左之、李臣二位,只不过这二位怕只能处理县中俗务,却谈不上设谋画策吧?”
贾政哈哈一笑,又点了点头,王粲转了转眼珠,实在再也想不起旁人,终是试探着问道:“主公帐下文武群僚,粲所知便是这些,其余的……可是不知了。”
“很好,仲宣你其实已说全了,”贾政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你留意上庸已久,投效之心,原本也不是当日才定下的吧?”
“这……”王粲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发觉贾政问了一圈,却是别有所指,连忙从座间起身,欠身行礼道:“主公能察秋毫之末……粲于荆州之时,闻说主公在上庸好生一番振作,确然早就存了弃鼓琴弄瑟这等俗务的想法,有意追随主公,谋求做一番事业!”
贾政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仲宣不须太拘谨,且坐下……”
看着王粲坐了下来,贾政轻轻转动着手里漆杯,里头的茶水空了,却是一时没想再度满上,嘴角一动,又说话了:“不知仲宣可曾修习过兵书?可熟悉何种政略?此后在我帐下,可曾想过谋取何事?”
这几句话问下来,王粲眼皮不自觉地连连闪动,心头的一股傲气一时不见了,转而是有些心虚。王粲家世倒也显赫,曾祖、祖父都曾官至三公的高位,父亲虽然差了些,也做到了大将军长史,只是和门生满天下的袁家不同,他家更多是经学传家,却未曾注意培植党羽,也少去关注行军打仗的事。论说兵家政略,王粲也是一时语塞,呐呐道:“敢言主公,粲自幼但修经学,明诗、书,兵家政略一类,确是疏于修习!”
“哦……”贾政轻叹一声,便又见王粲开口:“粲深知,当今之世,须经世致用之学,才有益于世!粲亦自知,以我之才,虽能讥论旁人,若骤加重任,只怕要如那纸上谈兵的赵括一般……粲愿听主公差遣,从微处起学!”
贾政笑了起来,说道:“仲宣能知人,亦能自知,若依《论语》所言,已是智者了。”
王粲连忙拱手道:“不敢。”
“你弃刘表投我,便是因为他只让你鼓琴弄瑟,待之若乐工……”贾政缓缓说着,仍旧注视着王粲,“若是到我帐下后,我仍让你鼓琴弄瑟呢?”
“啊!”王粲大感意外,不禁惊呼一声,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脸上惊异和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又连忙说道:“主公但有差遣,粲无有不从。”
“你自然是不服的了,也不必这样强忍。”闻言,王粲讶异,朝贾政看去,却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加意招揽你,难不成真个为了折辱你?俗话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王仲宣,所长便是这些,是不是?”
“是,不过……”王粲低声回应,正想辩解,便见贾政又开口说话了:“刘表着你挑选美姬赠我,依你看,是何用意?”
“刘荆州固然是示好于主公,”王粲思索着说道,“自然也存了以美色惑迷主公的意图吧。”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贾政脑中一时想起了这首诗,便念了出来,末了却竟忍不住咂了咂嘴。
王粲心中一动,赞道:“主公,好诗!”
贾政叹了口气,便又说道:“荆州送来的美姬,我都安置起来,单独设个唤作‘教坊司’的管起来,仲宣觉得我之用意是为何?”
“主公可是不想直接拂拒刘荆州,又不想……”王粲一边推想着,一边说了出来,却见贾政摇了摇头。
“二八佳人,腰间仗剑……”贾政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念着,“我能用之剑,那龙虎豹营,众人都看到了,这群二八佳人,何尝不能做呢?”
王粲这才感到头脑明朗起来。
贾政继续淡淡道:“本将军便想用你去管这教坊司,继续搜罗这等利剑,教以琴瑟娱人之艺,来日再散往天下……为我耳目,可愿效命?”
王粲的眼睛加倍明亮起来,再度起身,行到厅中,郑重行了个大礼,朗声道:“王粲领命!”
“要你办的事,也还不少。”贾政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一封书简,说道:“这武陵乡之大,也可比一县。上庸城中来信,左之和李臣这两个老吏说,他们那里征调的兵力却也差不多到了头,再征下去便没有人耕田了……”
王粲微微抬头,翘着耳朵仔细听着。
“这武陵乡城,以及前方文聘去攻取的西城,回头都是要得力老吏来做这征调之事。除了教坊司一事,我也拟让你把上庸的事一并管起来,也学些政务,你可愿意?”
“王粲领命!谢主公的信重!”
看着王粲退了出去,贾政自己也陷入了沉思。这人在刘表手下不得志是真的,这番投靠,也没多少假意,只是这般托付,可是过于冒进了?然而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手下人才寥落呢?况且彼处有周仓看守,而大部分兵力还是跟随自己出征……说到底,兵力才是根基。
这般想着,贾政这才略略安心,便把给王粲的任命书,和征调左之、李臣两个老吏前来的命令一并写就,封了火漆,打发令兵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