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贾家车队竟是停在驿站不走了。
照着原来老大人毒士贾诩贾文和的安排,贾政的庶子车队在出长安城后,便向西南入汉中后,经上庸,下襄阳进荆州,一路隐遁到远离中原纷争的荆南地区,为贾家的血脉在这乱世之中保留一份火种。
现在呢?贾政换了个魂儿,原来那个敦厚温仁的庶子早不见了,现在看着还是那个样子,里子却完全是一条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这条灵魂的历史水准仅限于三国志游戏爱好者地步,似乎并不能起到太多未卜先知的作用。然而,在古代重生这种带着极大反差的人生体验,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冒险者、恶棍、赌徒。
重生一次,贾政不再是背着各种贷款的房奴车奴,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感到忌讳,让他感到害怕的,是在这个世上依旧平平无奇地活着。
那一天刚刚醒来,便没来由遇上家奴背主的事儿,直让贾政心头无明业火直冲头顶,想起这是无法无天、奴婢命不当命的古代,当下便辣手出手,也是为了威慑住其他的家奴。
这些时日在驿站里驻足不前,贾政依着后世关于军事的了解对着家奴进行了一些简单的纪律操练……谈不上多高深,其实也就是站站队列跑跑步,至少别再闹内讧,万一遇上贼也多那么一星半点自保能力不是?
此外,贾政也在思考未来,思考接下来的去向。
照着贾诩的安排去荆南当贾家播种机,他不愿意。而且,那里现时安逸,十几年后还是会成为曹刘孙的主战场,并非长久太平的所在。何况,后世根本听说不到三国有叫贾政的这么一人,说不定原来的历史上没走到地头就因为各种可能的意外死在半路了呢?
贾政不想再南下,但此时群雄并起,四处也早都是有主之地。原本的目的地荆州,刘表三年前抱了董卓大腿求得荆州刺史的任命,单骑入荆州,在蒯氏兄弟的帮助下剪除地方割据势力,如今已经站稳脚跟;脚下土地已属上庸地界,上庸目前只是一个县城,受汉中管辖,而汉中则是张鲁所有,他原本听命于成都的刘焉,但随着前阵子刘焉病死,张鲁和新主君刘璋产生了裂缝。刘璋闹得厉害,把张鲁在成都的老母和其他亲人都给杀了,经过这番骚操作,张鲁带着治下的汉中独立,眼下也成了一方独立军阀——而且比较独特,张鲁家世代是天师道传人,眼下正试图用宗教组织的方式代替行政机构治理地方。
贾政盘腿坐在几案前,手蘸着水在上边画着几大势力的分布图,一个计划渐渐浮上心头:占据上庸为根据地,再看好时机西进汉中……夺取巴蜀!
日后三国鼎立的时期,上庸变成军事要地,关羽因为据守上庸的刘封孟达未曾援救而败亡,诸葛亮因为上庸在魏国手里而不得不一次次绕行西方,从西北方向走更遥远的入关路……
但在当前的乱世之初,上庸反而只是一处不显眼的所在。这里没有沃野千里,不是宛城、陈留那样的天下要冲之地,不受关注,虽然名义上是张鲁的汉中管辖,但他也鞭长莫及。至于未来选择西进而不是东出,也是因为向东走,宛城是荆州的屏障,去那里会替刘表挡下来自北方的种种打击,是在算得上是吃力不讨好的典型。
当前的上庸,自然也不是游戏中的空城,一人一马进去就能占领得了,但事实上相差不远。乱世,用古人的说法叫“礼崩乐坏”,事实就是原有统治秩序的崩溃。从中央到地方,官府都失去了权威,取而代之的是地方豪族的庄户武装,许褚在被曹操收纳之前,便是这样一个聚众数百自保的庄户武装头子。相应的,这些军阀势力尚未染指的地方,原有官吏便也不过尸位素餐,官令不出城了。
贾政想通了这一点,夺取上庸的计划也渐渐清晰起来:
武力夺取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权威丧尽的县城,都有上百人的兵力,靠这三十人不到,还夹杂着几个老头子的家丁队去打不现实。
去走此地现在名义上所属的军阀,张鲁张师君大人的路子,也不对。
且不说张师君收不收了,就看张师君一套蒸饺合一的法门,虽然眼下把汉中也治理得安稳,毕竟只限于一隅,到这上庸就有些鞭长莫及……再者,严格些讲,这位张师君现下可是算得乱贼,他和张修受命攻打原汉中太守苏固,本来就有些儿说不过去,但当时多少还算是刘焉的编制,到了后来自相攻杀,再到自称师君,断绝巴蜀交通,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反贼,只不过刘璋乐得他隔绝和汉庭的交通,西凉军注意力在长安,长安的汉庭又早就自身难保……种种情由下,张师君才得以割据一方,并在原来的历史上逍遥数十年。
即便是如此,这让张鲁鞭长莫及的上庸城,所尊的多半还是朝廷。
走张师君的路子,那么贾政还不如扯一杆黄旗,再来一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呢。
所以贾政的初步构思,就是在此处再招募一批壮勇,再把众人的服色加以更换,伪装做一支朝廷使者的队伍,去唬一唬那上庸的县令,寻机拿下,就用大逆不道之类的说辞,事出突然,这样一座小城想来问题不大!
思及于此,贾政把管家贾仁唤了过来,并屏退左右。
“公子唤老奴来,可是准备启程了?”
贾仁大约五十岁左右年纪,这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贾政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的少主,而在他心中,依稀更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后辈。
贾政脸色肃然,摇了摇头,直视着贾仁道:“仁叔……我不想再南行了!我心里有个计较,和父亲大人的安排有些不同,若是你不同意的话,可带着家人们回长安去,向父亲大人复命。”
贾仁闻言大感讶异,仔细地看了贾政一番,这才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大人让我相随左右,便是为着襄助公子,哪有公子行事还要我同意的道理?敢问公子,眼下是有了什么想法?”
贾政闻言,松了口气,简略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公子这番计较倒也不错,这上庸小城各方都鞭长莫及,现今的县令王开是个庸人,也好打发……只是,老大人当初的安排,便是想让公子避开这乱世的兵事,若是走上这条路子,便和老大人一般无二,甚至更加凶险,公子可想好了?”
“这乱世间的兵事,又哪里是想避就避得了的?刘表单骑平荆州确是好大的手笔,但他内忧外患何其之多?我观其人,少英雄气,便是日后平了荆州,荆州他年还要为人所夺……更何况,这乱世间处处兵锋,去哪里寻太平地头?还不如放手一搏。”
贾仁默然,又点了点头,说道:“公子定计便好。乱世求存,本来也只是死里求生,险中求胜。老大人当初担心公子一味仁厚为人所欺……”
说着,贾仁叹了口气,又看向贾政,脸上倒是带上些欣慰的笑容:“如今,公子谋划有度,若教老大人知了,应也是欣喜有加的吧!”
言罢,贾仁点了点头,又复说道:“老奴这就告退,为公子处置诸事!”
话音落下,这老人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
事实证明,贾诩虽然给他这个庶子安排了播种机的任务,倒也不至于完全让贾政自生自灭,管家贾仁也许没有什么大智慧,但处事井井有条,干练机敏。嗣后数日,贾仁前后张罗,竟罗致来三十几个年轻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批行头符节,众人一一换上,竟也真有点朝廷车队的气势。
“公子,这些皆是左近一带的任侠。正巧出京时大人筹备多物,汉节一类便在其中,我乃诈称公子钦命在身,召集而来。这些人血气方刚,正合一用……但多是性情豪迈、不受管束之徒,公子的大计,需得从速了!”
窥得左右无人,贾仁连忙向贾政汇报。
汉节,以八尺竹制,用牦牛尾为装饰,是皇帝使者,也就是钦差专用……
“任侠么……”贾政并不感到意外,“这时便也只好招到这些人了,这搏险的勾当,良家子也不合用。”
“正是!”
“仁叔辛苦。咱们的大事确实需得从速,不说别的,父亲为我预下的财帛,也所剩不多了吧?”
贾仁默然,脸上忧虑的神色一闪而隐,点了点头。贾政凑近他耳旁轻声道:“仁叔但请放心,左右是破釜沉舟,这世道,不赌赌,怎来活路?”
话毕,却见他径自走入一众任侠当中,落落大方地把臂交谈起来。贾仁看在眼里,暗自欣慰。他服侍贾诩多年,当年贾诩行事也多有出人意表之举,这贾公子居家多年向以仁厚著称,如今竟是开窍了不成?话又说回来,这等举事虽有风险,但贾仁跟随贾诩多年耳濡目染,其实真有意外也有补救的法子,这也是他愿意配合贾政的根本原因。
那边贾政和一干任侠攀谈,固然想搞好“群众基础”,也存了套套底细的心思,此外还有着看看有无可能发现隐藏“名人”的好事,这一番交谈下来,倒是不无收获。
这帮任侠基本都是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一个个血气方刚,锐勇得很,本是两拨人,一方打头的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珣字,贾政感到有些耳熟,却也想不起什么事迹,汉末公孙家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便不再注意。而另外一个头人的名字一报出来,贾政眼睛顿时一亮:周仓。
名为周仓的那人在这帮人中年纪偏大,约莫三十左右,体色微黑,四肢粗壮,面容带着一丝质朴之气,但又隐隐有股威气内敛。
贾政虽然本来就有所期待,真遇上了还是略感错愕和……一点点好笑,但最后还是强自控制出了一幅扑克脸,点了点头:“仓廪实乃知廉耻……周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