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战场上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敌人来,申耽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大吃一惊。
不过,也就是吃惊了一瞬。
这个小眼睛的青年深深地环视周围一圈,心中有些无奈。
不久前还说对方是乌合之众,这个成语,实在更适合自己带的这数家豪族私兵的联军。
他又看了一眼还在呼喝着左右冲杀的申仪,摇了摇头,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申耽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亲随去把申仪喊来。
只见那人赶上前去,呼喊几声,申仪便即回来,下了马,走到申耽面前,双眼充血,脸上神情颇为焦急。
“大兄!对方兵士颇多,不抓紧些厮杀,万一给他们合围起来,那可就糟糕了!”
申耽看着申仪这样子,却又有些疼惜,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发髻,叹了口气,说道:“抓紧些厮杀又如何?事到如今,败局已定……”
“这……”申仪并非看不清眼前的境况,只是有些不肯相信,然而申耽这便就下了断言,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想到某个可能,申仪试探性地问道:“不若……我等脱身逃开?这里得有数百人厮杀,仍可支撑一时!”
申耽无奈地笑了起来:“这时若是我等想脱身,这数百人转瞬便要崩溃!”他咬了咬牙,又道:“但要我申家就此身死族灭,真不甘愿!义勃,你且去了这惹眼的甲胄,和这几个亲随窥个空隙就逃出去吧!”
“诺!”申仪下意识便答应下来,随即却又抬起头来,和他这向来敬畏的大兄对视,“你呢?”
申耽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说道:“我在此处支撑一时,教阵势不至大乱……你才有机会逃出去!”
骤然之间,申耽只感到头颅一轻,几根头发都被揪动,有些痛感。他心中一惊,双手上抬要护住自己的头盔,却已经被摘了去。
却是申仪欺身过来,摘去申耽头上银盔,随后很自然便往自己头上一放,一压,戴牢。
申耽神色复杂地看向申仪,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是喊道:“你……”
“大兄!”戴上了长兄银盔的申仪,竟然也仿佛多了一点英武之气。他的眼中多了一点决然,脸上第一次出现沉重的神色。
“我想过了,我不过一无脑勇夫,纵然逃了出去,咱们申氏这次的大仇,也是报不得的。”
申仪翻身上马,双腿夹着马腹,说道:“大兄!此种形势,拼死容易,求活艰难。这容易的事情,义勃做了,请大兄逃出生天之后,休忘了今日之恨!”
言罢,申仪抽刀背猛地一击马臀,竟纵马大声喊杀往前疾驰,直带得那二百余个各家的私兵一时也士气大振,齐声呐喊一阵冲杀。
方才被申仪打断之后,申耽几次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话。
他任由申仪摘去头盔,并纵马前往对敌。
最后,申耽深深地看了一眼幼弟身影,竟带着亲随几个一齐易服,窥了个空隙冲杀出去。
作为长兄,申耽的第一想法,本来也是掩护幼弟……然而,这个弟弟是什么货色,他又太清楚了,逃得出去吗?逃出去了能生存下来吗?
一点底气都没有。所以刚才这番言语,他竟是激将的成分更多些。
此时此刻,申耽纵马疾驰,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叛军的头人在那里!捉住他!”
戴着兄长银盔的申仪颇为夺目,他在战场中一阵冲杀,周围的上庸兵,还有周仓带来的人马都发现了他,把更多的战力用来围捕他。
“要抓住乃公,哪有那么容易!”申仪身上浴血,一双小眼全然血红,满是狰狞疯狂的神色,手上长刀不要命地来回挥舞,一点儿都不顾可能随即出现的酸乏。
周围的兵士见是个带头的,都想活捉他,这样一来反而碍手碍脚,好几个人都被申仪的刀锋伤到。
城楼高处,贾政凭栏居高临下地俯瞰城下战场,一切尽收眼底。
荆州说客向朗早已腿软,强撑着栏杆看着城下,失神地喃喃自语,贾政也不耐烦管他。
从贾政的视角来看,接战不久后,群豪的私兵联队先是受挫,不久便开始有人脱逃,这个他只是略略看了几眼便不再留意。不过,不久后那军中主将竟一时勇猛起来,左奔右突,一时颇为惹眼。
“这是被我军威势震撼到了,自知必败,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么……”
贾政低声自语,随后做了一个决定。
“传我将令,敌方诸人死活勿论,尽快拿下!休让彼等多伤我士卒性命!”
贾政的口令层层相传,声音越来越大。
群豪私兵转眼便只剩不到一百人还在抵抗,不时有丢弃兵器逃跑,或者跪伏于地求饶的。
随着贾政口令的传递,很快,这剩余的百人也崩溃了。
城下不怀好意的荆州百人队里,王威望着场中,握着刀把的手指都发白了,终究叹了口气,却道:“小心戒备,等向公回来。”
申仪手里的长刀再度绕着身周一划,却扫了个空。
这个银盔青年眼睛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四周不知多少弓弩,和上边锋锐的箭矢银光。
兵士们没有给申仪留下自裁的机会,几十枝箭矢或者从弓上,或者从弩上弹射而出,把他扎成一团,鲜血汨汨流出,不多时便成了血人一个。
一个焦黄色脸皮的汉子驰马上前,脸上带着喜色,只见他纵身下马,干净利落地把申仪的首级割了下来。
回头看见随后到来的周仓,这黄脸汉得意地道:“可算开了个利是,取这头去见主公,也是俺老裴的一份进身礼!”
周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黄脸汉便是昔年和他一道落草的伙伴裴元绍,这番带领寨中愿意跟随谋个出路的汉子,也有一百二三十人,自打听他说明在上庸认了个少年有为的主君,这厮便就雀跃得很。
眼见战事收尾,其他三家的大小头目或者伏地投降,或者倒毙授首,周仓精神一振,一打马,喊了裴元绍一声,二人整顿一番队伍,往城里走去。
到了城门处,文聘早已守在那里,仍和荆州的百人队相拒。
文聘早已得了贾政吩咐,微笑着和周仓二人拱手见礼,周仓一边见礼,一边暗暗叹道:“不想一别数日,主君的兵马竟又更加雄壮了!”
这般想着,他又转过身去,喊道:“弟兄们,且在城门口相候,待我和裴兄弟入城拜见主君,再有安排!”
“周兄,不必如此。”却是文聘说话了,“主公方才吩咐过,让你带着这位裴兄,还有列位兄弟,城内大营相见!”
“这样啊,那便从命。”周仓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有些担忧,这位主君大人的作风,可也太大胆了些,若是自己存了歹心,便在城中生乱,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随着两人整肃队伍入城,周仓又复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一路上,几步就有兵士戍守,手里配备着那毛竹做的兵器,气氛颇为肃穆,谁敢作乱?——说实话,周仓和兄弟们看到那毛竹兵器的第一眼也觉得好笑,但随后在战场上开始搏斗,大伙儿都很庆幸这玩意儿是拿在友军手里。
“谦信,何来之迟也!”
转过街角就是大营,门口那人可不正是黑脸公子贾政?他爽朗地笑着,迎上前来。
周仓连忙单膝跪了下去,连带着裴元绍和身后的一众前山贼也跪了一片。
“周仓来迟,误了主……主公大事,便请责罚!”入城以来,周仓内心震撼,加之此时贾政的相迎,心中一时情绪激荡,忍不住就换了称呼……这却是甘心做他私臣了。
“南阳游寇裴元绍,特来投主公,望主公收录!”旁边一支沙哑的声音响起,这句话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一些儿都不像裴元绍平日里的粗坯风格。
“好,好!”贾政笑着点头,把两人搀了起来,见裴元绍手里还提着个死人头,正要询问,裴元绍又开口了:“这是城下那几个贼厮鸟里做主的,俺手下里多人围住这厮射杀了,把头来献给主公,做个见面礼!”
“好,好,好!”贾政又是一阵赞叹,却是有些好笑,这裴元绍粗鲁里又有些仔细,憨直中又有些狡猾,倒是个好玩的人物,原来的历史里好像被赵云一枪捅了,有些可惜啊。
随后,在贾政的带领下,诸人入了军营校场。他检视了一番这些跟随两人投诚的前山贼面貌,颇觉满意,便令两人带这百余兄弟去和原龙虎豹营的合住,吩咐道:“这些是我将招募的壮士,尚未整训,你两个选些得力的弟兄,管起来!”
至于裴元绍带来的死人头,也并未浪费。贾政令亲随将它收起来,又下令文聘、归九将战场上的各家头领的死人头一并割来,再推着各家投降的,一一在城里游街示众。
这是第一步,贾政想着,先这样把城里还有念头的细作震撼一番,最好就绝了挣扎的念头;下一步,就是到各家的坞堡一一收拾。这些人这次又是派细作,又是联兵来袭,恐怕这一战过后,各家的坞堡都成了纸糊的,就逐一去戳破吧,带上这些死人头去展览吧……上庸县,是时候迎来大政府了。
贾政做这些的时候,荆州说客向朗就在一旁侍立看着。待得最后一个命令下达下去,贾政终于把目光投向这位面貌有些猥琐,正自失神的中年文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向朗,语气轻松地问道:“先生,可想好了如何向刘荆州回禀了?”
向朗有些失魂落魄,拱手道:“县尊少年有为,治军有方……是朗冒犯了,有愧刘荆州所托。”
“我不喜江南。”贾政眼神灼灼地看着向朗,“且回去转告刘荆州,江南湿热,雾瘴太多,就劳他老人家为天子牧守一方,却别分心他处了。”
听得这话,向朗心神一凛,忙应了声“是!”
这是说他无意南下荆州,让刘表也别乱伸手了。
“我这处新酿得妙物‘金瓶没’,向君回去且一起带上。”贾政语气转为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为朝廷讨贼,刘荆州为朝廷牧守一方,两家和气些,岂不美哉?”
(来迟了来迟了,昨儿太累,今早新鲜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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