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屠不知乃老者故人死前收的最后一个弟子。
故人是个养蜂人,本居无定所,病重之时,竟拖着病体跋山涉水将屠不知送到了老者手上,千叮万嘱要他照顾好自己这个徒儿,那他死也瞑目了。
老者见这屠不知年纪轻轻,眼神中却有一丝狡捷,颇为不喜,奈何故人临终所托,又不可辜负,便将这屠不知留了下来,传授武艺,教他制剑之法。
这屠不知倒是聪明的紧,一学便会,却不肯扎扎实实精进,总想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急于求成,见老者造了这天枢盒,一眼便瞧中,竟寻个机会偷出来逃了。
老者追了半载有余,才在近日寻到他的踪迹,找到这黄芪山上来。
老者将那天枢盒接过,瞧了屠不知一眼,道:“你可知罪?”
屠不知嘻嘻一笑,摸着头道:“小徒知罪啦!万望师傅莫怪!徒儿只是将这天枢盒拿出来玩玩儿,并未做什么坏事,还望师傅大人大量饶了徒儿这次吧!”
老者不置可否,瞧着屠不知,却从来不知他嘴里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阿星瞧他师徒说了这许多话,实在心急,终于忍不住,对着老者施了一礼,道:“老人家,敢问,您适才说的话可当真?”
老者细细端详着阿星,捻了捻长须,半晌才道:“那蜂儿嗅觉灵敏,且记忆力非凡,但凡有一丝血气,便可追踪下去,只是若这血气混乱,它便不知该追谁的了,这一地的尸首,怕是难寻了。”
阿星听老者一说,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若是那屠不知说的,她必不会全然相信,这老者却不同,周身散发的尽是让人信服之气。
她早觉得那赵铁锤鬼祟可疑,多有欺瞒,又不便打草惊蛇,便将计就计由着他,瞧瞧他到底要做什么,虽一直小心谨慎盯着,童忻却闹这么一出,让他趁乱溜了。
阿星悔恨不已,直埋怨自己大意。
老者见她面有难色,便道:“姑娘,你让我这徒儿帮你寻找何人?”
阿星见老者发问,便将这碎尸案简略一说。
老者凝思半晌,道:“如你所说,那妖狼已承认杀人,何须还找那赵铁锤对峙?”
阿星道:“虽是如此,却还有许多可疑之处,晚辈尚未想清楚。”
老者道:“有何可疑之处?”
“甚多。首先,据赵铁锤所言,这山上所有的人都是妖狼一人所杀。我等初次见到的乃是在山腰中的平民尸块,尸首被嘶咬成数段。尔后,我等寻到这山寨中。寨中的尸首有两批,一批是山贼,乃昨日所杀。另一批是苑家派来查看的门中子弟,乃今日所杀。这两批人的尸首并没有被嘶咬成一段一段,而是直接咬断了气管。若都是妖狼所杀,为何将那山腰中的尸身咬碎,而寨子中的却是全尸?他既肯承认杀了寨子中的,为何又不肯认杀了山腰的?”
老者点点头道:“依姑娘的意思,这山腰的和寨子中的并非同一人所杀?”
阿星道:“正是,妖兽杀人,无非是要食其肉,但这妖狼和杀死山腰平民的人却都未啃食其尸,且一次杀了这许多,杀人的目的恐都非为了果腹。这是疑点其一。”
老者点点头,道:“那其二呢?”
“其二,出在这赵铁锤身上,他说自己为躲避妖狼追杀,藏身于那尸山之中,两日一夜不饮不食,这小公子便让人递了一块素点给他。”阿星突然指了指童忻。
此时他虽已被青蚺放了下来,可手还被他捏着,嘴中的烂布也还在,见阿星指向他,便“呜呜呀呀”挣扎,被青蚺打了一下,又老实了。
阿星接着道:“那赵铁锤只接过放入了怀中,却并没有吃。这是为何?若一个人饿了两天一夜,乍见吃食,必定也顾不上许多礼仪规矩,必是先塞下肚再说,且他本是个山贼,更是没有这许多讲究。他却只将素点塞入怀中,若不是不饿那便是这素点对他来说,实在难以下咽吃不得。我等与他来寻妖狼之时,曾穿过山寨前一片密林,那林子虽密,却并不大,林中有小路,统共不过三个岔路口,他却走错一个,还带着我等绕了回来,半晌才出了那密林,若他真是这黄芪山的山贼,又怎会连路都走错?抛开这些不说,依老人家看,即便是要保命,又有几个人有勇气在这尸山之中躲上两天一夜?这是疑点其二。”
她嘴上虽说是因为赵铁锤没有马上吃掉那块素点儿才怀疑他,但是早在这之前,阿星就已对他起疑,他一个深山贼寇,搭眼一瞧,便叫蒋华作“蒋家爷爷”,普通人即便是能认出玄天诸家弟子,也不会如此笃定,必是要先开口询问的,且今日来的还有江家的,童家的,紫云观的,为何他却直冲着蒋华去了?难道只因为蒋华长得面善么?
她总觉得这赵铁锤直冲蒋华而去的这件事很有些深意,所以便先按下未提。
老者道:“如此说来,那赵铁锤谎话连篇,确是可疑得很。”
阿星点点头,颇有些懊恼:“可惜让他逃了,这妖狼又不会人语,只有先带回去再问问清楚。”
老者瞧着阿星,微微一笑,突然走到妖狼身前,引得那妖狼又一阵狂嚎。
老者拍了拍妖狼的头,忽然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众人都是一愣,阿星不知这老者说的是兽语。
蒋华与其他玄天弟子却都知。
蒋华道:“老人家,你会兽语?”
老者点点头,继续对妖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那妖狼便安分下来,沉默半晌,嚎叫了两声。
老者点点头,又是一串叽里咕噜的鸟语。
似是真的在与那妖狼对话。
半晌,老者突然对童家门人道:“放开他。”
童家门人见他威严,不容置喙,竟乖乖听话松开了手。
众人一惊,怕那妖狼借机逃跑。
却见他坐在地上动了动被抓的发麻的手臂,完全没有要逃的意思。
老者对众人道:这狼儿愿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各位莫慌,待我问清详情再告知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