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陶曦是给黑蛋的敲门声给吵醒的,李言不见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陶曦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她跟黑蛋说,她想离开陌岭了,黑蛋当然不想让她走,极力劝说陶曦,毕竟陶曦比他大不了几岁,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一个人到底是不安全。
陶曦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她不能一直在陌岭守着母亲的坟过活,她想去一些不同的地方,走走看看,最重要的是找她爹的消息,她忘不了母亲生前的话,她想最好能找到父亲的尸骨,将他俩合葬在一起。如果……找不到,也无碍,到处看看风景心里也会开阔些,活着嘛,总是要往好的地方看才会觉得生命是有意义的。至于路费什么的,她想至少还有一些刺绣的手艺,可以沿途给人绣绣衣服。
黑蛋虽然很舍不得陶曦,但也很羡慕陶曦,陶曦经常会跟他讲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有时候他也经常会想在这座山外会不会发生书中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这个小山村太小了,小到东家打个喷嚏西家都能根据这动静指名道姓地寒碜几句。他也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不过他却不能和陶曦一样潇洒的离开,因为他有爹有娘,家里还有好几亩地等着他继承。
陶曦要离开的事只有黑蛋知道,村子里的人本来就不怎么和陶家来往,寡妇门前是非多,陶夫人相貌好,村里的男子都要避嫌的,并且陶夫人自己也不能适应和村妇们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所以她们母女没能很好地融入村民当中,住处也远离众人,如今陶夫人的尸骨埋在院子里,人们更是避讳不及。
黑蛋嘱咐陶曦一个人要注意安全,还说自己会常常来打扫房子,逢年过节会给陶夫人上香,叫她不用挂念,不论什么时候回家,保管家里都跟走的时候一样干净。
陶曦很感激地抱了一下黑蛋,黑蛋是村里唯一一个不忌讳流言蜚语真心对她们好的人,她很早以前就拿他当亲弟弟看了,如今要离开这个地方,唯一有些不舍的就只有黑蛋了。
向母亲告过别后陶曦就一个人上路了,她没有方向,所以哪里都是方向。
天已经黑了,陶曦还没找到一个可以投宿的地方,她想再往前走一段吧,要是还没有人家,她就在旁边的树林将就一夜。
前面有水声传来,像是有条河,陶曦闻声走过去,想取些水喝。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女子在岸边徘徊,然后往河里走去……
“姐姐小心啊!”陶曦慌忙下大叫了一声。
那女子愣了一下,收回了往河里迈的腿,转过身来。
陶曦走上前去:“河边湿滑,姐姐可要小心,别掉进去了。”方才那女子分明是想寻死,陶曦又不傻,当然看的出来,只是她并不想直接说出来。
女子相貌还算端庄,就是眉目间有些愁苦,一句“多谢提醒”便顺着陶曦给的台阶下了。
“姐姐早些回家吧,这天都黑了,你家里人该担心了。”
“你又为何还在外面?”那女子语气中有些疑惑。
“我路过这,想过来找口水喝的。”
“哦,原来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
“陶曦。”
“陶曦”女子低声念了一遍,然后略有些苦涩的打趣道:“我叫萧逢君,我看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我这不是没找到可以投宿的人家嘛。”陶曦笑道。
萧逢君盯着陶曦看了很久,陶曦被这目光看的有点不舒服,有着尴尬地说:“我还要去找可以投宿的地方,就先走了,萧姐姐也早些回家吧!”
萧逢君没吭声,只是低下了头,突然她猛地抬起头叫住了陶曦:“等一下!”
陶曦回头看着她,她却又不说话了,咬着嘴唇好像很纠结的样子,最后有些艰难地说道:“要不……你今晚……住在我家吧?”
陶曦看她的样子感觉很奇怪,不过是留宿一个人,不用表现的这么为难吧,况且陶曦自认为形象良好,萧逢君的反应让陶曦很受挫,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长的不太像好人……
陶曦大受打击,她有些无力的摆摆手:“不了,还是不麻烦萧姐姐了。”
“你父母是哪里人?”萧逢君突兀地问道。
陶曦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自己父母身上了,难道根据父母的籍贯可以判断出当地民风是否纯朴,自己是不是安全?而且,陶曦也的确不清楚父母到底是哪里人氏,陌岭,不算吧!想起父母陶曦突然又有些伤心了。
萧逢君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父母……”
“去世了。”
萧逢君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陶曦低着头没看见。
“不好意思,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
“你现在恐怕也找不到能投宿的人家了,这个时间,寻常百姓家里都锁门了,今晚就先住在我家吧!,”
是啊,这个点的确是太晚了,可是萧逢君方才的表情还是让陶曦觉得很不对劲:“不方便吧!”
“难不成让你睡在荒郊野外?”
打算去睡树杈的陶曦:“……”
“好了,别再推辞了,不过收留个小女孩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回去吧!”
“……好吧。”
萧逢君的家倒也不远,普普通通的农房,不过门口挂着红灯笼和红绸。
“姐姐家里有喜事吗?”
“嗯。”
见她好像不想回答的样子,陶曦也没再多问。
关门的时候有些动静,屋里传来了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是逢君吗?”
“嗯。”
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早些睡吧!”
“知道了。”
萧逢君把陶曦带到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便熄灯睡下了。
陶曦有些不习惯,并没有很快睡着,她在想萧逢君的事,门口挂着红绸,家里又只有一个老人,可能是她要成亲了,但嫁的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才会有河边那一幕,陶曦看着身旁躺着的人,有些为她难过,可自己并没什么法子能帮她,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耳边传来刺耳的鼓乐,陶曦醒来时感觉头有点疼,她慢慢睁开眼时,撞入眼中的是鲜艳又浓烈的一片红,身子随着节奏不断的左右摇摆着,这是……花轿,她把头伸出去:“你们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按着脑袋给塞回了轿子,还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进来:“别把头伸出来,不像话!”
陶曦来不及多想,这得赶紧跑,不然一会真抬到别人家了可怎么办。
她酝酿了一下,直接从行进的轿子中跳了出来,落下时没站稳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抬轿的轿夫愣了一下,喜婆赶紧跑上前:“哎呦,怎么摔出来了,不吉利不吉利啊,快坐回去!”
陶曦一把掀开了盖头:“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新娘!”
喜婆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很快的反应过来迅速抓住陶曦手里的头纱又盖到她头上,一手捂着头纱,一手把陶曦往轿子里推,看样子是打算将错就错。陶曦使劲儿挣脱了一下,喜婆没防备被甩的坐在了地上,仪队的人显然没见过这场面,一时愣在了原地,前头骑着马的新郎官回过头来,隔着薄纱,陶曦看见是一个身材瘦削,但长相十分端正的人。
新郎伸出手,牵马的马夫扶他下了马,他走上前去拉陶曦的手:“逢君,你怎么了?”
“都说了我不是!”她甩开了新郎的手,那新郎竟被她甩了个踉跄,小厮们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少爷,没事吧?”那新郎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脸色青白。
原来身体不好,萧逢君是因为这个不肯嫁他吗?那也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给安排了,陶曦翻身跨上了马。
她不会骑马,方才真是冲动了,这马这么高,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上来的,而且,感觉这马再颠几下她就要摔下去了,她死死地抓住了缰绳,连带薅了满手的马鬃,喜婆喊着要抓住她,新郎官缓过一口气后出声唤着陶曦这个假新娘:“逢君!”
陶曦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那身影说不出的萧条。
迎亲队的人紧紧跟在后面,陶曦转回头时,突然就看见了李言的脸,她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可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求救般叫了一声:“李言!”
马儿一直跑出了街市,往郊外跑去,陶曦感觉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浆糊,一阵一阵地泛恶心:“马兄,您这差不多行了,我不就踢了您一脚吗?何必这么大的怨气。”
马儿可不听她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跟烧了尾巴似的。
陶曦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迎亲队的人早就被甩没影儿了,跟在后面的是李言。
距离渐渐拉近,两匹马最终并行,李言驱马靠近,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伸出想去抓陶曦手中的缰绳,可那马却孤僻的很,李言一靠近它就迅速往旁边躲开。
李言没法,只好试着将陶曦从这匹上拉到自己马上,他向陶曦伸手:“把手伸出来。”
陶曦虽然害怕,却还是乖乖递出了一只手,李言刚要去抓那只手,突然陶曦的马被前方的大石阻了路,高高地跃了起来,陶曦身体突然向后倒去,她不得不收回手紧紧抱住了马脖子,免得从马背上摔下去。
陶曦待马儿跑的稍稍平稳了些后慢慢直起身子,李言突然急迫的喊了一声:“拉紧缰绳!”
平路已经到了头,前方是一个很陡的土坡,上面裸露着大大小小的岩石,马兄要是一个刹不住,恐怕她们一人一马都要撞的头破血流了。
陶曦不知道字面意义上的悬崖勒马是怎样勒的,不过她如今也没空去琢磨技术上的问题了,只能凭着感觉使劲往后扯着缰绳,感觉自己整个上身正以一种极致的角度往后仰去,马儿被勒的行动一滞,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马背几乎与地面垂直,陶曦整个人被马儿发射了出去,事实上那一刻她是蒙的,仿佛脑子也被甩了出去,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被李言从马上跃起接住,两个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摔在地上又由着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停下之后,陶曦的意识才算真正回笼,她抬起头,看见李言的表情有些痛苦,就赶紧从李言身上爬了下来。
“你怎么样,不会是被我砸坏了吧?”
“没事。”李言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的手!”李言撑着地坐起时,陶曦看见他的两只手关节处全都磨破了皮,露出了里面嫩红的肉,不断地往外渗着血,陶曦恍惚想起刚才李言一手垫在她背上,一手垫在她脑后来着,怪不得自己身上不疼……
李言淡淡地看了眼手上的伤口,说了句“不要紧”便站起了身,真正疼的伤在身上,落地那一瞬间他垫在陶曦下面,的确被砸的身上闷疼,手上可能是麻了,并没什么感觉。
“我们先离开这吧。”李言看着陶曦,她很自责的样子,一直盯着李言流血的手,然后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李言的手:“疼吗?”
李言没吭声。
陶曦轻轻地往伤口上吹了口气,把上面沾着的干草屑给吹了下来,那略带着凉意的气息让李言的手不自觉地往回缩了一下。
“你的手这么好看,要是因为我留下了疤,那我罪过可就大了。”陶曦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但是眼眶却有些红。
不知道为什么李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便对陶曦说先离开这,免得有人追上来,陶曦低着头“嗯”了一声,李言转身去牵过自己的马,伸出手要将陶曦扶上去,陶曦却抓住他的手在上面绕了几圈布条把伤口包了起来,然后自己踩着脚蹬跨了上去,李言等她上去后也跨了上去,双手环过她抓住了马缰,那戴着大红花的马往李言他们这边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跟上来,陶曦冲着它哼了一声:“你做马也做的太失败了,不要你了,自己在这儿待着吧,好好反省反省!”
可怜马儿不会说话,不能为自己辩解,只是不停地发出低低的鸣叫,焦躁地用蹄子来回磨着地。
“你还来劲儿了是吧!”陶曦指着李言的手“看见没,你把人家的手都伤成这样了,我知道你肯定想说是我砸的是吧,要不是你把我甩下来,他就不用接我,也就不会受伤了,我告诉你,这事儿跟你脱不了关系……”
李言晃了晃马缰驱马前行,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讨伐。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话,李言驱马走的很平稳,陶曦便左右看着路边的风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有些沉重,她想起萧逢君,想起那个新郎………
他们向北走到了一个挺繁华的城镇。
李言先带她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下,又吩咐店家给陶曦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她穿着喜服,一路上路人纷纷侧目,实在是有些扎眼。
说来倒也有趣,上回他给陶曦包扎手上的伤口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换回来了,店家给准备了创药,陶曦给李言清洗了伤口,敷上创药,细细地包扎好。
“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李言看着陶曦,有些好奇,这个陶曦总是出现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唉,说来话长了。”于是陶曦就把遇到萧逢君的事简要地叙述了一下,“老天爷可真是眷顾我,我这才刚没了亲人就急着给我找夫婿了。”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陶曦有些沮丧地往桌子上一趴:“我是打算找我爹的消息的,也想到处看看风俗景物,没想到啊,这才刚离开家就碰上这样的事。”
“你可有什么关于你爹的线索?”
“没有”陶曦闷闷地回道,左手慢慢拨弄着右手腕上戴的镯子,“不过,我相信,凡在世间走过必定会留下痕迹,”陶曦抬头看着李言:“况且,就算找不到也没事,我娘说有些事太过执着就会变成偏执,于人于己无利,顺其自然就好!”
李言看着陶曦的眼睛,觉得陶曦的眼睛生的很好看,因为那里面总有不灭的亮光。
“对了,你为何连道别都没一声就走了?”
李言收回视线:“有件急事。”
“处理好了吗?”
“嗯。”
陶曦坐直了身子:“那你接下来是要回家了吗?”
“不回。”
“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就是到处走走。”
陶曦眼前一亮:“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起,我们俩也算是朋友了吧,路上有个人做伴也不会太无聊,你说是吧?”
“朋友?”
“呃……你要是觉得档次不够,我尊你恩人也行,毕竟你都救了我两次了。”
“我们这样就算是朋友了?”
“算啊,怎么不算?”陶曦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朋友啊?”
李言茫然:“啊?不是。”,继而看着陶曦,“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陶曦有些不满意于李言的冷淡,打趣道:“你怎么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你这样我感觉自己跟恶霸逼婚一样,你就像被我抢回来的小媳妇儿,逼不得已才从了我似的。”陶曦这么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乐了,李言生的一副好面貌,性格又没那么活泼,倒真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李言看陶曦笑的前仰后合的不禁弯了弯嘴角,陶曦估摸着他这应该是笑的意思。
陶曦好不容易才止了笑,叹了口气又瘫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李言:“我饿了,可是我钱没了。”
“我去叫店家送点饭菜上来。”李言说着就要起身。
陶曦拉住他:“我们去街上吃吧,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街上有很多小食的摊子。”
“……”,真是难为她来时那么狼狈还没忘记搜寻一下吃的。
街上挺热闹的,陶曦手上拿着李言给她买的糖渍青梅,边吃边说:“你先帮我垫着,等我有钱了我就还你。”
“无妨”,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李言从来都不感兴趣,不过陶曦看起来吃的很香,“你就吃这个就能吃饱了?”
“不能啊,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吃的饱。”
“食即裹腹,既然不能吃饱,何必要买它?”
“好吃啊!”陶曦抬头看着李言,递了一颗到他嘴边,“尝尝。”
李言看着那黏糊糊的颜色像是腐烂了的果子,表情有些为难。
“你肯定是没吃过才会这么说的,你尝尝就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人们明明吃不饱却还是喜欢了。”陶曦说着又把手往前送了送。
李言身体微微后仰,躲开了陶曦的手。
“世间百般滋味,你没尝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李言看着陶曦认真的表情,有些犹豫地张口衔住那枚果子含进口中,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一股酸酸甜甜沁着果香的味道从舌尖泛开。
陶曦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急切地盼望着客官给个好评。
李言嘴里含着梅子,声音有些含糊:“好吃~”
陶曦开心的像是得了什么赏誉似的,“这叫口腹之欲,谁会不喜欢滋味好的东西呢?”
李言看着她的样子,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容易就开心了呢,他看了看街上,小吃的摊子上冒着白色的热气,人们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真的是挺热闹的……
他们并肩往前走着,陶曦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直盯着前面有些疑惑地喃喃道:“萧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