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的山上探出个头,一点点升起,逐渐露出全容,鸡鸣阵阵,小村子里一户户冒起炊烟,袅袅升至半空,与那山中的雾气混在一起。陶曦拖着“伤躯”和母亲一起把早饭都准备好了以后,李言依旧沉浸在黑香甜中,陶夫人只好去将他唤醒,让他起来吃些早饭。
李言还有些迷糊,醒来时呆坐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这是身在何处,昨晚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而且一个梦都没做就这么一觉睡到天明。
坐在桌前吃饭时李言因为自己在别人家里睡了懒觉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陶夫人看李言埋头盯着碗里的饭,夹了菜却只是细细的嚼着,不像是饿了的样子,笑着说:“曦儿也常常睡懒觉的,少年人贪睡些是正常的,更何况,初春时节,人总是要比其他时候疲乏些。”
陶曦对母亲的话很不满,但又不是很有底气,于是弱弱反抗道:“哪儿有~”
李言听出陶夫人话里的调侃和安慰,心里觉得有些窘迫却又很熨帖,只是不知口上该怎么回话,只好埋着头闷声道:“嗯。”
吃过早饭后,李言本想帮忙收拾收拾桌子的,但他从来没干过这事,盯着桌子不知该从哪下手,就站在桌边看见陶曦把碗和盘子一个个摞起来,抱去了厨房……
李言的心情正在“哦,原来是这样”的恍然大悟和未能帮忙的失落中徘徊着,手里忽然被塞进一块抹布“把桌子擦一擦会吧?”,陶夫人站在一旁笑着看他。
李言擦桌子的时候觉得心情很好,以至于觉得早晨的气味都变了,不再是那种冷冽又潮湿的味道,而是软乎乎的,又轻又暖。
都收拾完过后,李言觉得不便再留下,便向陶夫人和陶曦辞行:“多谢夫人和姑娘收留,李言实在不便再叨扰夫人,便就此告辞。”
陶夫人不便久留一男子在家中,便也不做挽留之词,只是嘱咐他道:“一人在外,应当处处谨慎,多多注意安全才是。”
陶曦学舌:“是啊,要注意安全!”想了想又走上前去很认真地小声补充道:“别老睡树杈,怪吓人的。”
“……”
陶夫人将李言的玉递给了他:“方才收拾的时候这玉就放在枕边,想是你忘记了。”
李言接过那玉,在手里摩挲了一阵,然后仔细的将它系在身上,向陶曦母女道别后便离开了。
走出陌岭小村后,李言吹哨唤来了自己的马,骑着马朝城中的方向去,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着那玉,方才陶夫人把玉放到他手里时,表情没有任何异样,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了吗?昨晚那男子还在树上吊着,李言想到这又调转马头往山上去,却只见一堆破网,那人应当已经被早起的猎人放走了。
陶曦因为伤在了好地方,没动到骨头,休息了一夜也就缓过来了,此时伤处几乎已经不疼了。她本来想上山看看那男子是不是还吊在那呢,顺便叫黑蛋一起把那个洞填上。谁知还没出门就被人堵了回来,县衙突然来人。
李言在城中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这房间正对着县衙大门,此地表面上可称的上是太平,但赋税极高,南北一统之后,李乾安降低了税负,使得全国各地得以休养生息,税负降到当时北朝的一半,而此地税赋仍按北朝时标准,每年上供的税赋并未听闻何处有多的,多交出来的那些去哪了。并且百姓不觉有异,当地的商品也大多是自产自销,可见此地消息闭塞,不与外界交流,对现下的政令也不清楚。
李言提着剑下楼喝茶,刚坐下,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老板,刚才可有县衙的人经过这儿?”
“今天没见县衙里来人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柜台后面站着的掌柜模样的人说道。
“真没有去县衙吗?”那小孩着急的追问道。
“我今天一直瞧着门口,没见来人啊,咱这地太平了那么久,县衙门口的大鼓都落灰了,哎,你别跑啊,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嗨!这孩子……”话音没落就听见咚咚咚的几声鼓响,伸头望去,见那经年不用的大鼓扬起了一层灰,那小孩就站在那灰尘中奋力的击鼓。
街上的人很快都被这声音引了过去,李言混在人群中也跟了去。
捕头们分列两侧,正中坐着本地县令,眉间“川”字和法令纹格外的深。
那小孩跪在大堂上诉说着自己的不平之事,说的大概是今日县衙小厮将他们村子里的人抓走了。
那县令喝到:“胡说,本官根本没有下令要捉拿什么人?你这小孩分明是扰乱公堂秩序,念你初犯便不与你计较了,来人,给我轰出去。”
“是真的,大人听我说完,那些人的确穿着县衙的衣服,望大人大人明察,小民不敢撒谎!”
钱县令挥了挥手,架着小孩往外拖的捕头便撤回两边。
然后那孩子就很快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李言混在人群中大致听到他是今日去找朋友玩,结果刚到那就看见两三个穿着捕头的衣服的人来抓人,他去阻拦,没打过人家,结果朋友和朋友的母亲都被带走了。
“你可看清楚了,他们穿的真是本县捕头的衣服!”
那小孩指着堂上的捕头:“我看清了,就是这种衣服,一模一样的。”
县令叫来了所有的捕头,“本县所有的捕头都在这,你看看可有那行凶之人?”
那孩子来回看了三四遍也没指出一个人,只是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捕头?”
“都在此处,你若是认不出那只能说明此事并非本县捕头所为,至于是谁假借官府之名,本官还需细细排查,你且先回去。”
“可是……”
“你提供的线索有限,在这耗着也没什么用,而且耗下去对她们母女也没有好处,本官会立刻着人去排查,你先回家去吧!”然后钱县令便急匆匆的退了朝。
百姓们没听到什么伤天害理,乱伦背德的大事,也都兴致缺缺的散了。
黑蛋垂头丧气的从县衙出来,边走边想会是谁抓了陶曦母女,突然,胡同口里伸出一双手将他拉了进去,那人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捂着他的嘴,他被钳制的动弹不得,嘴里本能的发出呜呜的求救声,然后身后的人贴着他耳边小声警告:“别出声,有人在跟着你。”然后黑蛋就看见几个人从胡同口过去,四处张望着,黑蛋立马噤声,也不再挣扎。
等那些人走远了,身后的人便松了手,只撂下仨字“跟我走”,变向胡同深处走去,绕来绕去回到了之前的那家客栈,进了房间里,李言把门关上后,发现那小孩拿着水壶正咕嘟咕嘟的往肚子里灌着水,倒是不客气……
李言坐在桌边等他喝饱,那孩子喝完以后霸气的一抹嘴,道:“你早说是这个客栈啊,刚才从那边直接拐一下就能过来了,你这绕的,我还以为你要找地道呢?”
“……”李言不想承认自己是迷路了,刚想开口把这话插过去,那小孩又开口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
李言回问道:“你方才说的那对母女可是村子外离群索居的那一家?”
黑蛋很警惕的盯着李言没出声,李言正要开口解释自己没有恶意,黑蛋忽然开口问道:“‘梨群锁驹’是什么意思?”
“……背靠崖壁的那一家。”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该不会……”
李言立马制止了这孩子的胡乱猜测:“我受过那家的恩惠,方才听你的描述觉得应该是那对母女。”
“也对,毕竟你刚才帮了我,我就暂且先相信你,而且看你长得也不像坏人。”
李言心想若是看脸就能辨别好坏的话,这个世上的事就不会那么复杂了,自己呢,自己算是个好人吗?
“你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贵公子的模样,说话也文绉绉的,跟陶大娘刚来我们村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娘说陶夫人刚来我们村的时候,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说话做事比城里的夫人还要有礼,我娘说她肯定出身贵族大家,只是不知怎么流落到我们村。”
“陶夫人不是本地人?”李言猜出他口中的陶夫人应当就是那位夫人了。
“嗯,听我娘说是南北交战时快要结束时来的,大概是十五年前。”
“她一个人吗?”李言心里被掐灭的那些念头又隐隐浮上脑海。
“对啊,她丈夫好像是死了,听我娘说她来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陶曦。”
“怀着……”李言因为这些话又陷入对自己的质疑中。
黑蛋见李言垂着眸子,好像在发呆,忍不住出声唤他:“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陶曦她们?”
李言收回思绪,仿佛刚才只是走了个神,“陶家在此地可有仇家?”
“没有,陶大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罪什么人!”黑蛋很确定的回答。
李言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男子,看着黑蛋道:“我想有个地方可能会有些线索。”
李言带着黑蛋走出客栈时,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可疑的人,却看见这小孩扒着客栈的门,伸着头四处张望……
他看着黑蛋,黑蛋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我这不是怕那些人还在跟着我们嘛。”
话没说完黑蛋突然扑上前,抓住李言的胳膊:“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把陶曦她们抓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