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沿着长江而下,经湘水南去,便能抵达长沙郡。一路上景色怡然,两岸青山迭出,绵亘不绝,江面宽广,天低近水,前方如纱似絮的云在水面上浮动,仿佛触手可及。
乘船比骑马要轻松的多,对于陶曦的身体是再好不过,再加上美景相伴,一路上尽是轻松愉悦。
不出意料,姚沐铃问遍周遭的人也没有任何关于镯子的消息,陶曦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所以也不至于失望。
李言走之前特意到周泽衡处,表明自己一时失言,向他致歉,周泽衡说自己还不至于跟一个孩子置气,此事便也翻过了。
渡口离目的地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他们上岸后先找了客栈休息一夜,隔日一早出发,日暮西垂才到达江柳口中的那个小镇子。
“这里的风物与北方的差异好大,在南郡时还不怎么觉得。”陶曦踩着青石板路不住的四处张望。
江柳在前面引路,回头应着:“南方便是这般,越往南会越不同。”
不多时,来到一间临水的宅院前。
门楣和门框看起来都有些旧了,但看起来齐整干净。
江柳敲门:“姑姑,是我,源昇,我回来了。”
不多时,门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缝一暗,门栓抽动的声音,两扇木门被一双胳膊拨开,正中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慌忙打开门后,盯着江柳上下仔细瞧着,像是怕认错了似的。
“源昇?”那妇人哀哀的唤。
“是我,姑母。”
妇人松开门,双手抓着江柳的肩膀顺着往下捋,捋到头了便握住江柳的手,手腕连接拇指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粉色印记,细看的话是很多细细的血点,那是还在襁褓的时候被小虫子咬的抓破了,后来好了,血点总也不散,就形成了这么一块小小的印记,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见。
妇人仰头看着江柳,声音微微哽咽:“源昇都长这么高了,去了这么久,书信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一封,姑母天天都挂念你呢。”
“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江柳看着两鬓染霜的姑母,心中亦是伤感,上次离开时她还一头青丝。他微微侧身,指着一一给姑母介绍“我还带了朋友来,这是陶曦,这是李言,是路上碰到的同行的伙伴。”
妇人看着二人,口中连连道:“好,好,想来路上也累了,还没吃晚饭呢吧,肯定也饿了,快,快进来,我叫老头子去打酒买肉去。”
这么一副游子归家的动人画面,连陶曦这个旁人都看得泪花闪烁,李言却冷眼观着,没几分动容。江柳的姑母没有询问一句江柳参加科举的事,反而有些认不出江柳的样子,纵使江柳仕途淹蹇,滞留长安,也不至于变得认不出来。江柳闭口不提父母,说带他们回家却是姑母的住所,那他的父母呢?久在长安旅,回来了,难道不应该先跟父母报个平安?
小小的一个四方饭桌摆满了酒菜,两位老人面色红润,不知是高兴得还是喝醉了。江柳的姑父是个小贩,平时上街摆摊买卖些小的零碎物件,一张笑脸,眼角布满皱纹。
听闻陶曦病愈,江柳的姑母拿出自家酿的果酒,气味芬芳,甜甜的也不醉人,陶曦浅浅尝了一口,还挺喜欢。
至于男人们自是不会喝这没什么酒味的酒了,江柳的姑父拎起酒坛往李言面前摆着的宽口浅碗里倒酒,“这是街头范老大家的酒,他家的酒,是这镇子的招牌,小兄弟可要好好尝尝!”,李言忙伸手制止:“我不擅饮酒。”
“我们这儿的人讲说江北人都很会喝酒的,小兄弟怕不是谦虚喽!”说着硬给李言倒了一碗,“不会喝就少喝一点好了,暧~俗话说了长者赐,不可辞,老汉我今日就倚老卖老一回!”
江柳笑呵呵地看着不说话。
酒都斟入碗里了,又加上方才那番话,李言再说不出推辞的话,望着面前的酒碗,目光颇有些忧郁。
四方桌,陶曦与江柳的姑母坐在一侧,其余三人各坐一侧,李言与陶曦隔了个桌角,那边江柳和姑父说起旅居在外时遇到的一些趣事,陶曦趁着这机会,伸手夹菜时,在宽袖的掩映下把自己面前的果酒换给了李言。
旁人或许看不出,李言却是瞧的清楚。
你不能喝这个,李言眼神示意。
放心,我不喝,陶曦回以眼神。
说着,果真佯装做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没有再碰面前的酒碗。
自始至终,李言都浅浅呷着那一碗果酒,江柳的姑父席间几次想给李言添酒,李言以实在不胜酒力再三推却。
陶曦眼皮都不眨的扯谎:“这毕竟是烈酒,他又是第一次喝酒,实在是尽了最大的心意了,您就饶了他吧。”
南方人在劝酒这方面上许是比较随意,听完,倒是没再强求。
李言本想乘机试探一下江柳的,可是接下来的事他都不记得了。第二天一早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房休息的。
早饭后,他问了陶曦,陶曦笑的很欢乐:“没想到一杯果酒就把你喝醉了,你知道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吗?”
李言有些局促的追问:“我做什么了吗?”他一直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失去记忆、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恐惧。
陶曦俏皮一笑,边走边说:“什么都没做,但是——”她拖长了音,故意吊着李言,李言只得跟上她:“但是什么?”
陶曦突然转身,李言没防备,两人的距离一下拉的极近,陶曦甚至感到李言温热的气息拂在额头,李言呆愣了一下,然后窘迫的退后两步,不知道是不是昨夜醉酒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有些奇怪,有些……心悸。
李言在陶曦眼里一直都是从容有度的,始终与人保持着一丝看不到的距离感,她没想到能有机会看到李言不一样的一面,包括现在窘迫的样子,都让她觉得很新奇。
陶曦拍了拍李言的臂膊,“放心吧,没做什么傻事,就是特别乖”,陶曦一手抱怀,一手握拳撑在下巴上,想着要怎么形容李言昨晚的样子:“嗯——就像很懂事的小孩!”
“像小孩?”
“是啊,昨晚和江柳一起送你回房的时候,你走的摇摇晃晃的,因为怕摔跤紧紧揪着我的衣袖不撒手。”
李言有些试探地问道:“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陶曦一直弯着的眼睛有些暗淡了下来,她咧了下嘴角:“什么都没说,喝醉了以后一直很安静。”
气氛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李言觉得陶曦有些不开心了,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
“放心,你昨天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很乖。”陶曦说完转身朝大门走去。
“你去哪儿?”
陶曦没回头:“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