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歌唱的环境中,这样的声音是显得如此的刺耳,可是又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许多人来不及在现实生活和思维世界中切换,就这么愣了一秒,然后才反应过来。
灯光师将舞池区域的灯光打亮,在昏倒者身旁的人纷纷朝后退了一步,滕子已经先我一步到达,然后像现场询问道:“请问,有没有哪位有急救经验的?”
在众人嘈杂的议论中,我刚掏出手机,却发现刚刚还沉浸在伤感中的安沐,已经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翠芳?”
舞台上站起身来的夏元明尖叫了一声,放下吉他迅速跳下舞台,可还未来得及到这个昏迷女人身边的时候,舞台上靠在吧椅上的吉他“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夏元明回过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面容如黄蜡的女人,急的一跺脚,返回舞台上扶起了吉他,这才又从舞台上奔下来。
夏元明顾吉他不顾人的行为,立马遭到现场人的嘘声。
他似乎顾不了那么多,从地上抱起了穿着睡衣睡裤,极其朴素的女人,然后冲着安沐喊道:“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可是120马上就来了啊?”
安沐刚说完,人群中忽然挤出来一个留着和鲁豫一样短发的干练女人,说道:“夏元明,我开车送你去。”
夏元明看着眼前的短发女人,慌张的摇了摇头,转过头依然看着安沐。
安沐有些不解,但还是迅速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个OK的手势后,说道:“钱辰,你帮他一下,我在楼下等你们!”
慌乱中,我看着这个短发女人,总觉得有种在哪见过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摸不着头脑……
夏元明让我拿起吉他,他则抱着这个叫翠芳的女人冲下了楼。
待我冲出酒吧后,身后传来方俊谚的声音:“各位,今晚这是个插曲,我们继续……”
……
将车子倒出停车位,安沐示意我们上车,我坐在副驾驶上,夏元明则将翠芳抱坐在后面,然后自己骑上了摩托车。
索性交通并不算拥堵,我们跟在骑着摩托车的夏元明后面,车子飞速的从市区驶到了榆中县郊区,一向沉着冷静的安沐在生死离别面前,显得有些慌乱,她车技很好,可是依旧掩饰不住晃张。此时的我好似被两种无形的力量挤压着,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在不堪重负中,渐渐变形的意识,我无比渴望解放,哪怕很短暂也要解放此时的自己……
在夏元明的指引下,车子七拐八拐绕着土坡行进,终于在一处民房前停了下来,郊外显得空旷而安静,漆黑中传来阵阵犬吠。
我先一步跳下车,打开房门,忽然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个抱着黑色小土狗的小女孩,然后怔怔的看着我们。
夏元明停好摩托车,抱着翠芳从车子里下来,示意道:“秀秀,去给叔叔阿姨倒杯水!”
女孩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不大的东偏房跑去,小小个子提出一只大水壶到我们面前,然后放下怀中的小狗,转身又给我们取了两只吃饭用的塑料碗。
安沐心疼的上前接过水壶,说道:“我们先把水拿进去,说不定妈妈吃药需要喝水。”
小丫头重新蹲下来抱起小狗,然后跑在我们前面,她单薄的身体跑起来都有些晃悠,我都害怕她会跌倒。
……
我与安沐一前一后进了并不宽敞的平方中,令人吃惊的是,物品虽然陈旧,却异常的整齐,只是那些瓶瓶罐罐的各种药瓶,让人忽然觉得这个叫翠芳的女人,是如此的饱受折磨。
从在酒吧夏元明不去医院时,便给了我一种他已经习以为常的感觉,此刻有条不紊的取着各种颜色的胶囊药片,安沐倒了一碗开水,拿着两只碗站在门口迅速的来回倾倒,片刻便将凉下的开水端给夏元明。
夏元明拍了拍已经清醒的女人,将药片喂了进去,然后将水放到她的嘴边。
我难以想象一个朋克打扮的歌手,在生活中还有如此细致的一面,在舞台上,他是藐视一切的灵魂歌手,用摇滚呐喊生活,可是在生活中,他却只是一个照顾生病妻子的男人,而我认为,这可以称得上回归,更应该称之为精神的救赎和展望。
……
吃完药片刻,在一阵干呕中,女人双手按着腹部,挣扎中借着夏元明的手臂坐了起来,她刚转过头,便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吃力的说道:“秀秀你个死丫头,你怎么能把碗拿给别人河水,小姐妹快把碗放下。”
安沐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一脸抱歉的将碗放下,然后怯生生的站到我的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
夏元明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转过头说道:“昨天刚出院,你噶哈(干什么)跑酒吧那种地方去了?”
“俺没打算整事儿,就是想听你唱歌,路上坐三轮车颠到了,刚刚头晕,站不稳,就……倒了。”
……
两个人充满东北味的对话,让我们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聊家常模式,我与安沐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然后端着小凳子坐在了门口,安沐将小丫头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腿上,整了整她的羊角辫问道:“小妹妹,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没有说话,目光全部集中在不远处的那只小狗身上。
“安沐,要不我们和夏元明说一声,明天白天抽个时间来看她吧?”我提议道。
安沐看了看手机,说道:“也好,别打扰到他们休息。”
小丫头从安沐腿上站了起来,然后迅速冲进厨房,片刻之后端着两只一次性纸杯,递给我和安沐。
……
屋外,小丫头在夏元明身边蹭来蹭去,夏元明抱歉道:“孩子她妈也是好意,她们母女俩都有肝病,家里平常也没人来,小孩子不懂事,实在不好意思。”
安沐冲着小丫头笑了笑,然后表示很乐意的端起纸杯,喝了口。我也拿起纸杯,喝了一口,却意外的发现,水是甜的,看样子是加了白砂糖的。
待我们准备出门时,翠芳不顾夏元明劝阻,头上包着头巾走了出来,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子东北女人的豪爽劲,仿佛刚才不曾昏倒了一般,说道:“今晚麻烦你们了,明天到俺们这嘎达吃饭,都别秀篾(腼腆、拘束)。”
我看着眼前穿着棉睡衣的女人,下肢水肿,脸却干黄,双眼微微浑浊,可是精神头很好,而女儿还那么小,不觉有些荒凉。
出门前,夏元明交代道:“明天是周六,如果有空的话,钱辰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翠芳刚刚就念叨着,有生之年不希望欠人情,要不她心里不安。”
我和安沐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说道:“我们明天中午过来。”
……
回去的时候,我开车,夏元明将我们送到路口,然后在高地上看着我们,那手机亮起的闪光灯,便是他与无边黑暗对抗的唯一武器。后视镜中,他一直在寒风中站着,直到车子绕出村子,那抹亮光才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车子重新脱离了郊区黑暗的绑架,重新驶像亮着虚妄光芒的市区,在路过中山桥时,安沐说想去桥边坐一会儿再回家,我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便找个地方将车子停了下来,然后陪她站在桥上吹着风。
夜,是那么的深邃,于是,我们一直靠在护栏向远处外眺望着,渴望冲破深邃让自己变得简单一些,可是似乎并不能做到。在黑暗中,人的心反而空明起来,而过去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快乐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让我忍不住去张望……
分神中,电话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我拿起看了看,是夏元明打来的,解开锁屏,便在呼呼的冷风中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