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挂在鸿啟办公室里墙面上的日历牌显示快到1990年农历新年,进入腊月后,满大街道路两旁的民宅里挂出了腊鱼,腊肉,有的商铺大门上已经提前贴上了欢度春节的红色春联。
自从黄丽华来到上海读大学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那座濒临长江的小城,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爸爸重新组建了家庭,但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弟弟,几年未见也不知长什么样了。这几天也许是因为学校放寒假,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单的独守宿舍,倍感凄凉。随着佳节的临近,想家的念头越发强烈,到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这一天,黄丽华实在忍不住向尹浩然提出休假十天的请求,匆匆买了张上海到武昌的火车票踏上了回家之旅。
接近农历新年,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候车室根本进不去,背着一个大帆布包的黄丽华已经是提前大半天来到火车站没想到这里到处是人,处处是行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吃方便面的,抽烟的,喝水的,给孩子喂奶的,人间万象仿佛万花筒一般都呈现在了这里。黄丽华一步三挪好不容易挤上站台,每节车门那里都是排着长龙,估计轮不到自己火车就要开了,黄丽华在站台上转来转去看有什么办法上车,这时发现不少人开始钻窗户了,一不做二不休,黄丽华给了身旁一个老乡两块钱,让他帮自己爬上火车窗户,推自己一把,好不容易上了车,没办法去自己应该所在的车厢找座位,过道上已经是水泄不通,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硬是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达武昌火车站,站了一天一夜的黄丽华从火车站出后又马不停蹄的来到离火车站不远的大东门长途汽车站。
在汽车站旁边的小饭馆里吃了一碗热干面,喝了碗米酒,精神又上来了,一鼓作气看傍晚能不能回到黄冈。四年不见,大东门长途汽车站扩建了不少,尽管现在的售票大厅和候车厅的面积比以前宽敞了很多,但人流量却还是有增无减,到处都是背着蛇皮袋,棉被,包裹返乡过年的老乡,黄丽华在人满为患的售票大厅里看着一条长长的由购票人组成的长队暗自发愁,估计再过两个多小时的队,也不会轮到自己,正一筹莫展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不停地呼唤黄丽华,黄丽华,自己的名字。
黄丽华调头一看发现排队的人群队伍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对着自己微笑,仔细一辨认发现正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宋丽梅,今天的宋丽梅变化太大了,差点没认出来,不知为什么一头乌黑的秀发烫得如狮子狗一般朝天怒放,一双绿色的眼影外加鲜红的口红涂得让人感到瘆得慌,这和高中时沉默寡言,简朴大方的宋丽梅完全判若两人。
不等黄丽华出口邀请,宋丽梅拿起背包站到了黄丽华的身边,能在人口嘈杂拥挤的长途汽车站售票大厅里遇到一个熟人,黄丽华还是很高兴的,不等黄丽华开口问,宋丽梅如数家珍一般将这几年老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一一道来,
“黄丽华,这是几年没看见你了,你说你念大学,放假怎么也不回来看看!”
“有四年了吧,我这不是要打工赚生活费吗?”
“你爸连生活费都不给你呀!”
“我爸根本就没打算让我读大学,我的学费还是曾老师帮我出的呢,这次回来我要先还一部分钱给她,她真是我的大恩人!”
“对了说起曾老师,她家里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什么大事?我这几年没回来,怎么可能知道!”
“你知道吗?小曾老师跟黄诚生了个女儿!”
黄丽华一听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们毕业那一年!”
“黄诚不是在84年冬天去当兵了吗?”
“是的呀,但是离黄诚还有半年就复员的时候,黄诚不是出事了吗?不仅被部队开除,还坐了牢,小曾老师偏偏这个时候怀孕了,曾老师要她打掉孩子,她不干,和曾老师大吵一架,等我们班一毕业就辞职去了去武汉。你去上大学没看见当时的情况,我那个时候正在家里等亲戚给我介绍工作,有一回去学校干什么来着忘记了,但我永远无法忘记曾老师当时身心俱疲的样子,她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不少,背也没以前直了,本来话就不多的曾老师仿佛成了哑巴一般处处躲着大家,看来曾老师当时受的打击不小!”
“这是肯定的呀,小曾老师放着去美国的机会不要,偏偏和自己的学生谈起了恋爱,还有了孩子,这让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曾老师怎么想,这让为人师表这么多年的曾老师颜面何在?”
“这还没结束呢!小孩出生一岁多的时候,已经出狱的黄诚带着小曾老师和孩子回来打结婚证,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曾老师就是不答应小曾老师和黄诚结婚,还和黄诚发生了口角,具体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曾老师后来报警把黄诚又送进了公安局。总觉得这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没人能解释的清,要说不信迷信吧,偏偏那天是七月初七鬼节,不知为什么小曾老师像着了魔一般抱着孩子从派出所出来后就鬼使神差地往江边走去,听后来报警的捕鱼人说,他们在江对岸就看见坐在江边老半天的一位年轻女子,突然起身牵着一个小孩往江里走,等江水没过小孩的腰时,那个女的心软了,把小孩留在了江滩上自己一个人继续走,最后终于淹没在了翻滚不息的浩渺江水里。等捕鱼的人意识到是有人自杀,迅速摇桨过来时,茫茫江面哪里还看得见人,三天后下游处就出现了小曾老师的尸体,曾老师痛不欲生,当时受的打击可想而知。黄丽华,这回你回来有时间的话好好去看看曾老师,她太可怜了!”
黄丽华瞪大了双眼看着宋丽梅的烈焰红唇在自己的眼前一张一合,大脑仿佛卡壳的磁带一般发出吱吱的响声,小曾老师自杀身亡的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弹将自己的五脏六腑炸得各个零件七零八落一般,空落落的让人觉得时间与空间就那样停滞了,思维怎么也无法正常运转,自己喜欢崇拜的小曾老师最后一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在江边到底想到了什么让她如此决绝的结束自己的生命,黄丽华无法理解,但有一件事非常肯定的是自己一定要去拜访曾老师!
经过两个小时颠簸的长途汽车把黄丽华和宋丽梅送到了黄冈市黄州区继红中学的门口,和宋丽梅分手道别后,黄丽华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往家的方向走去。就在经过继红中学的大门时,黄丽华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好好打量眼前这座红砖灰瓦,人称红房子的老式苏联建筑,自己曾经学习过生活过的母校。
因为是寒假期间,学校看起来非常冷清,除了传达室里透出一个人影,门口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人,突然透过学校的铁门,黄丽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小孩坐在离大门十米之遥的花坛边上,用手指着马路上的小汽车指指点点,等黄丽华定睛一看,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只见头发花白的曾老师正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两眼空洞地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小女孩很安静,坐在曾老师的身上一动不动,两个葡萄般的亮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马路。背着包的黄丽华情不自禁的穿过铁门远远地喊了一声,“曾老师!”
曾老师缓缓地转过头,浑浊的双眼里突然流下眼泪,
“碧娴,回来了,妈妈和小颖等了你好久!”
黄丽华听了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曾老师,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我早就该回来看看您了!”
“碧娴,快起来,回来就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反对你们结婚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黄丽华不知如何回答,哭得更厉害了,突然身边传来一声非常细小的声音,让黄丽华更加泪如泉涌,
“妈妈,妈妈,我是小颖!”
黄丽华抱起了孩子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