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在修仙途上踏出第一步,便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修仙一点儿也不美好。
沈愚山愈加坚定了信念,为断天下人修仙之念而修仙。
把经注搁在枕边,捏了捏鼻梁,沈愚山不免觉得有些乏了。
此时此刻,沈愚山便像是山间的竹子,外面看上去翠绿翠绿的生机盎然,刚强结实得紧,然而剖开竹心,内府却是中空无物。
瞬间失去一半寿命,沈愚山整个人一下子被抽空,倾山倒柱般病倒了,心力衰竭,脏腑憔悴,足担得起八个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沈愚山掀开被子,把两只脚套进靴子里,披上厚实的衣裳。
卧病在床已有两日,他歇得足够了,略有些胸闷气短,想要出去走走。
刚打开门,前院闹哄哄的声音便顺着风儿传进耳朵。
沈愚山皱着眉头,前院离后院隔着屏障,按理说是不该这么吵闹的,侧耳倾听了片刻,深锁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慢手慢脚来到前院,但见地面上摆着一副担架,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汉子躺在里面,脸色苍白,冒着虚汗,就仿佛用肾过度的疲惫模样。
几个汉子站在左右,看相貌倒是与地上躺着的汉子有几分近似,应该是同一族的堂兄弟。
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子叉腰傲慢,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扯着嗓子嚎骂,街里街外的凑了许多人头,拥在门口瞧着热闹。
婶婶捧着银子,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叔叔脸色铁青,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愚山仔细去听那婆子究竟在嚎什么丧,掺着俚语和哭骂的话实在难以理解,招招手,把青梅叫来。
“二爷,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的身子还很虚,经不得风,我扶你回去。”
青梅束手站在边上,见到沈愚山来了,立时便要搀扶着他回去歇息。
沈愚山摆摆手,一指那堂下的一幕好戏,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讹人?”
“可不就是讹人嘛,二爷,你不知道……”
青梅一直凉在边上插不进嘴,看了那婆子的嘴脸,又好气又好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当即便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沈愚山边听边点头附和。
先祖父虽然不许后人修行,宁可把符药法器一把火烧光,但是他同样把打卦测字等吃饭的本事教给了叔叔,倒是能把这城隍庙安心经营下去。
那担架里躺着的虚弱汉子,不知害了什么病,整个人混混沌沌、虚弱无力,在镇子上找遍了大夫也治不好,听说城隍庙灵验,特来求告。叔叔便画了一碗符水给他服下,也没收他钱。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到此为止,符水是辟邪消灾的,即便治不好,也不会对身体有害,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汉子回去以后,病症却是愈发深重了,原本他还能走路的,干脆就爬不起床了。
“你这婆娘,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家丈夫是吃酒太多,肚子里养出了酒虫,我上次叫你回去以后别让他喝酒,我一看这气色就知道,回去后还是没少喝,现在这酒虫彻底养熟了,喝再多符水也没用。这病,我没法治了!”
叔叔把婶婶拉回自己身边,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那地上躺着的汉子听了,顿时吓得惊慌失措,怎么瞧着这意思,听起来我好像病入膏肓了?
汉子腾地从担架里爬起来,苦苦哀求道:“先生,行行好,请先生救我!”
众人吓了一跳,原来这汉子能爬起来啊。
沈愚山面色古怪地看着他,那汉子也发现了众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忽然捧着一颗心,哎呦哎呦叫唤着,像是体力不支的倒下了,他那几个堂兄弟忙上前撑住他。
“呸,装得还真像。”青梅啐了一口。
那婆娘又上前紧挨着丈夫,人多势众的压迫上前,口口声声说要讨个说法,虽未明说,但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要钱,而且胃口不小。
沈愚山心念一动,眼眸深处燃起金焰,这普普通通的世界在他眼中再次变幻起来,这对从巨龙处夺来的眼睛既然连灵元都能洞察,区区一个凡人的躯壳,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叔叔说得没错,那汉子肚子内确实长了一个肉囊囊的虫子,不过这虫子寄生着,一时间没发作,故而那汉子虽然虚弱,其实并没有性命垂危。当然了,等到这虫子要命起来,就真的会肠穿肚烂痛死人的。
沈愚山慢步上前,挡在叔叔婶婶面前,直面那些咄咄逼人的讹诈指责。
那婆子一怔,忽然有个少年冒出来,不知为什么,那对眼睛直勾勾的摄人心魄,叫她不敢直视,偏开头道:“你是谁?”
“愚山,你病还没好,快些回去歇息。”叔叔婶婶忙去拉扯沈愚山,他们可不愿意疼爱如亲儿的侄子面对这些贪婪愚昧的责辱。
沈愚山回头笑笑,说道:“叔叔婶婶,侄儿已经长大了,不能老是躲在叔叔婶婶的羽翼下,从今儿起,风风雨雨也请分些给侄儿去承担吧。”
叔叔婶婶顿时怔住了,莫名觉得从小乖巧的侄儿,蓦地有几分当年老爷子的硬派。
沈愚山笑着露出八颗齿,说道:“你没听清我家叔叔说了麽,是你丈夫自己没听劝告,喝酒养熟了酒虫,才酿出了今天的祸事,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放屁,我家男人回去以后就没喝一滴酒!”那婆娘骂道。
沈愚山笑笑,望向那被搀扶着的虚弱汉子,笑容里藏着某种意味,“这位病人,你果真没喝酒?”
虚弱汉子微微一缩脖子,总觉得有些不妙,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太淡然了,他这时想起了一些关于城隍庙沈家的传说,尤其是当年沈愚山先祖父捉鬼拿妖的事迹。
沈家人,是好惹的吗?
要不,还是撤吧?
然而,刚刚沈愚山叔叔婶婶的善良,又打消了虚弱汉子的念头,怕什么,反正这些读书人又不会害人,为了那些银子,只好斗到底了。
“没错,我滴酒未沾,一定是符水有问题。”
沈愚山点点头,笑着道:“好好好,好一个滴酒未沾。青梅,把我书架上挂着的竹笛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