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长青简直要气疯了,此人言语不逊,嘴里虽未吐出一个脏字,但却着着实实侮辱了他心中虔诚景仰的仙道。
徐长远亦是有些难以忍受,自从下了山门,凡俗之人无不毕恭毕敬,然这少年不曾有半点对仙家的敬意,非但如此,还对他们百般阻挠,丝毫没有半点谦卑之心。
该死,着实该死。
徐长远心中暗骂,隐隐做了一个决定。
“请两位师兄暂且移步,让我和相公单独说几句话吧。”从开始便沉默的铁心兰,忽然开口道。
曾长青与徐长远两人对视一眼,不免喜上心头,新娘子唤他们一声师兄,其意自明,看来这件事可以尘埃落定了。
原本他们可以等到明日,铁心兰料理完家中事情,然后静待铁心兰亲自上门去找,只是他们唯恐事情耽搁,这天赋异禀的明日之花,会被家里人给劝回去,所以才急不可耐的深夜拜访。
总算是因果落地,两人都长舒一口气,能为师门招揽如此俊秀,不仅仅对师门裨益,他们同样也能各自得到一笔丰厚的犒赏。
两人脚尖点地,向后飘掠而去,袖口一招,两扇大门合上,风雨隔绝在外,红绸彩缎的新房又再次归于静谧。
铁心兰搬了墩椅,坐在沈愚山身边,捉住少年的手,小心拣去刺入指肚的酒盏碎片,又从襟口里扯出一方红帕,小心包扎着。
“疼吗?怎麽这么不爱惜自己?”
这一幕,何其相似呵,从小到大,沈愚山不小心受伤,铁心兰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的,他身上的每一块小伤疤,都深深镌刻着这样的记忆。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素手一个顿挫,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小心包好,打了个同心结。
“你就当我是心向往之吧。”
铁心兰抬头,沈愚山低头,彼此清澈的眸子深处,映着对方的影子。
“你阿爹呢?”
“我会常回来看他的,修仙门徒,应该也不缺几个银钱吧。”
“那么……我呢?”
“……对不起,忘了我吧。”
沈愚山惨笑道:“你今日一去,从今往后我就要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了。心兰,你好狠心啊,古仙剑派与你给我的这份羞辱,我铭记于心。”
“呵呵,你愿意记就记吧。”铁心兰站起身,拍拍手笑道。
“你难道不怕我将来的报复吗?”沈愚山见铁心兰丝毫不放在心上,愈发羞愤难压。
铁心兰走到门口,回眸笑道:“你啊,不是这样的人。”
门打开,风雨涌入室内。
“等等。”
铁心兰抬步欲出,闻言忽然身形一顿。
“记得带上伞。”
铁心兰略一迟疑,终究笑着摇摇头,身影消失在门后。
“不用。”
门口两个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已经被风雨打灭,正如沈愚山这惨烈的新婚。
朦胧黄晕的烛火,仿佛心有灵犀般,倏忽间熄灭,屋内屋外彻底连成了一片凝结的漆黑。
依稀风雨中。
无音无声,万籁俱寂。
……
……
第二日,消息不胫而走。
无数人蜂拥桥镇,只为求得古仙剑派的一缕仙缘,然而仅仅只被挑去一个姑娘,偏偏那姑娘竟是城隍庙沈家二郎的发妻,洞房都没成呢,人就跑掉了。
消息渐渐发酵,衍生无数版本。
及至正午,又有新故事正待分享,听说这跑掉的新娘子回家去拜别爹爹,准备了好些银钱,结果手都拍红了,可就是敲不开娘家的房门。
清河上游,一艘龙首楼船,铁心兰倚着栏杆,远眺桥镇,阿爹不肯见她,斥她骂她求她哭她,始终劝不回她,于是索性将她赶走,全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既如此,铁心兰恐怕永远没有回来的理由了。
手一探入,从秀白颈子上拽下一物,是一根红绳缀着一丸睡狐狸木雕。
木头雕刻的狐狸酣睡而卧,惟妙惟肖,隐隐有吐息一涨一落,竟是仿佛活了似的。
铁心兰手捧木雕,手心微颤。
“祖师婆婆,我……我真的是青丘狐仙吗……”
船桨翻腾,楼船逆流而上,很快便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之中。
……
……
沈愚山三日未餐,只喝清水。
请精擅相术打卦的叔叔帮忙择一良辰吉时,饱食一顿,沐浴更衣,翻出祖父留下的佛经道典,抄书静心。
待得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少年搁下朱毫笔,黑眸深处泛着烛焰明灭,低低沉声道:
“喝令,临渊。”
眨眼间,雾霭漫生,天地变幻。
仿佛置身于逼仄的井底,又仿佛身处无尽深渊,耳边荡漾着撕扯尖利的哀嚎嘶哑,幽冥地狱,亦不过如此了。
还是那熟悉的地方,还是那熟悉的恶臭。
沈愚山霍然转身,面对融进巨岩墙壁的腐烂之人,蕴含着某种决心的口吻。
“我要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