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只见江面上探出无数惨白的人手,摇曳不定,乍一看竟有几分壮观,然而楼船渐渐接近,便又能看见那些手臂干瘦枯槁,满是暴起的青筋缭绕,森长锋锐的青黑指甲隐隐反射出些许金属光芒,便像是淬了剧毒一般。
再抬头,往乱葬岗的山林叠嶂望去,山间云雾缭绕,幽深的林野隐隐绰绰藏匿着无数僵走的身影,楼船渐渐靠近,生人的气息愈发浓郁,僵走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纷纷围拢而来。
“点灯!”
冯长歌仿佛早有预料,胸有成竹,淡然吩咐一声。其余古仙剑派众弟子在几个剑袖笼蓝的带领下,点了许多白蜡烛,绕着楼船的栏杆摆了一圈。
恍然间,楼船仿佛闯入了乱葬岗的禁域,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几个吐息之间,天空便突然黑了下来,但见四野里黑雾沉沉,清澈的江水亦是染得赤黑,深不见底。
点缀着一圈白蜡烛的巨船破开江河,惨白色的烛光明灭不定,愈发浓郁的黑雾忽涨忽低,深邃青黑的山林,目之所及尽是张牙舞爪但又无声无息的僵走怪物,耳边是沉寂无声的世界,唯有水声,风声,呼吸声。
这一切的一切,勾勒了一幅光怪陆离、阴森可怖的画像,远比任何梦魇都要可怖得多。
“师弟们小心,这山魅怕是成了气候,已经能影响一方小天地了。”
冯长歌觉察到了蹊跷,眉头微微一蹙,未等靠岸便先提醒道。
古仙剑派众弟子亦不敢托大,真传弟子冯长歌都如此警惕,他们这些修为更低的师弟,自然更加紧张几分。
沈愚山眼尖,察觉到那些原本朝着楼船涌来的僵走们,在白蜡烛点起之后,忽然像是失去了什么目标似的,无头苍蝇似的原地乱撞,很快便重新归于沉寂,就如同一座座死像。
“这是死人灯,点燃可释放死气,笼罩在烛光里,那些僵走便闻不到人的生气,只能闻到和他们一样的死气,然后就会把你当作同类。死人灯制作并不复杂,用之方便,算是对付这些臭尸的好物具。”
杨醉的声音透过神念直接传递到了沈愚山的脑海里,沈愚山点点头,这死人灯倒是不错,不过这些僵走们既然如此轻易就被欺骗,那么足以说明操纵这些僵走的山魅,应该不在附近。
冯长歌留下两个剑袖笼蓝的师弟和五六个白袖师弟守在船上,拿起一根死人灯举在胸前,一挥手,便带着众弟子纷纷靠岸下船。
沈愚山也拿起身边一根死人灯,学着别人的样子举在胸前,凉风拂面,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恶臭扑鼻而来,强自忍着走下船。
沈愚山大抵还行,那塌鼻子道士马纯良可就遭罪了,他的塌鼻子特别灵敏,能靠着嗅觉就找到沈愚山的所在,如果沈愚山闻到的臭味算是发酵数年的烂水果,那么马纯良闻到的臭味,基本相当于把这烂水果扔进积年粪坑搅个轮回然后强行塞入嘴巴,怎一个臭字了得。
“呕!呕!”马纯良才刚下船,毫不意外的大吐特吐,胃里什么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依旧在不停干呕,然而他又不能抛掉死人灯,只能煎熬忍耐。
“快走,你们两个领路。”
冯长歌以目示意,很快便有两个白袖弟子催促,沈愚山捏着鼻子,举着死人灯在前,怡然自得仿佛像是饭后漫步般轻松自在,马纯良弓着腰捂着嘴,满脸郁闷的跟着。
两人身后稀稀落落尾随着众多古仙剑派弟子,冯长歌居中策应,踩着泥泞不堪的山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上去了。
“师父,你的神念察觉到了什么?”
沈愚山心中默默与杨醉对话,杨醉虽然受身体之累,无法直接出手,但是杨醉的神念对沈愚山同样帮助很大,可以提前获知很多信息。
杨醉的声音则是略带几分玩味,说道:“你再往前两刻钟,我感觉到有许多僵走,而且实力远比那些在江面迎接你们的烂货要强得多,那只山魅同样躲藏着,看来是给你们预备了一桌好席面啊。”
沈愚山脸皮抽了抽,不免有几分焦虑道:“师父,你徒儿我可是走在最前面,有埋伏,头一个吃挂落的可是我。”
“笨蛋,我叫你多读兵书,难道你又忘了,好好想想吧,你走在最前面,反倒最安全,落在最后的,我估计才要倒霉。”
沈愚山微微一怔,忽然间恍然大悟。
对呀,山魅若是想驱赶他们,大可以直接在江岸边等候,可如今大费周章,让他们闯进山里的老巢,甚至隐隐让他们与楼船脱离,只怕是图谋不小,一旦在此处遭遇危急,逃回岸边上船可不容易。
“难道说,这山魅竟然想将我们一锅端了?”
沈愚山大吃一惊,山魅的实力一日比一日壮大,僵走阵蔓延的范围更是一日比一日扩大,但这山魅似乎并不能离开乱葬岗,这里就是它的老巢。或许正因如此,山魅才会放他们进来,要将他们吃干抹净。
“若是果真如此,那么僵走阵主攻的方向,必然是队伍的尾部,我处在最前面,反倒是最安全的。兵法有云,围三缺一,或许它不会攻击队伍前头,直接把我们往山里赶。”
沈愚山经过杨醉的点拨,顿时茅塞顿开,这兵法果然是好东西,不仅仅能用来对敌,更能借此揣测敌人的意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死人灯在,僵走们不来打扰,一行人有惊无险在山间跋涉,很快便来到一处险峻紧窄的山坳。
只见这山坳极为特殊,一侧是陡峭无比的山岩,另一侧则是繁密幽深的森林,唯独中间有一条藤蔓丛生的小径,蜿蜿蜒蜒深入远方,看不清小径的尽头。
“等等,不能往里走了,这一路走过来怎麽这么清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马纯良虽然没有神念用来探查,但是凭借那丰富的江湖经验,亦是察觉到了一丝苗头,前面的小径平平无奇,在他眼中充斥着未知的恐惧,他止步于路口,却是再也不愿往前走。
几个弟子催喝,马纯良依旧不肯,这些白袖弟子实力弱于他,马纯良自然不怵,几人很快便在路口吵吵嚷嚷起来。
队伍中间的冯长歌看见前面止步不前,围作一团吵嚷不休,便一手端着死人灯,一手按着剑柄,走上前来,怒斥道:“怎么还不前进!”
几个白袖弟子解释了一下,马纯良紧忙说道:“这条路逼仄狭小,极易受埋伏,我们不如换条路走吧。”
“换条路?”冯长歌亦是明白眼前这条小径隐藏的威胁,若是队伍闯入,敌人前后一堵门,他们逃都困难。
冯长歌转过目光,看向沈愚山,问道:“你看呢,有没有别的路?”
马纯良哭着脸请沈愚山帮腔,沈愚山则是笑了几声,指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笑道:
“乱葬岗哪里有什么路,这条已经算是好的了,不然就只能缒绳索攀山了,不过攀山的话,人悬在半空,若是受到攻击,只怕更难防守自卫。”
冯长歌点点头,吩咐道:“那便前进吧,道路狭窄,一个一个进,彼此间隔远一些。”
马纯良顿时苦了脸。
冯长歌又指着沈愚山,脸畔带着些许的猫捉老鼠的玩弄笑意,“你头一个走。”
马纯良又立刻乐开了花,至少我不是最倒霉的,有对比才有快乐。
沈愚山倒是大大方方答应了,然后又指着队尾,‘好心’说道:“若是有危急出现,大家逃生就全指着后路,这守护队尾的重责,还是应当最厉害的人承担。”
冯长歌不以为然,嗤笑道:“这还用你来提醒,只管打前开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