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之上,流水潺潺,船儿争渡。
风雷二老本能上感觉不太对劲,那少年的神态未免也太过闲适了些。
两人均是暗暗猜测,那少年必然有所依仗,所以都不敢有所动作,尤其是在这雪融水面之上,更不愿大打出手。
没法子,人老了,胆子就小了。
换作风雷二老年轻时,早就不管不顾冲杀去一通乱拳。
然而,风雷二老年岁渐长,见识经验更丰富许多,换句话说,挨打也挨得多了,故而总归是谨慎了许多。
那少年恣意悠然,扯开衣襟坐在屋头,双膝横着长剑,颇为放松的喝起了小酒,小口抿着酒葫芦,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要麽是傻了,
要麽是有所依仗。
风雷二老更确信是后者,但他们两人都猜不出少年所依仗的是什么。
就这样,局面僵持了下来。
对峙的双方随着水流,缓缓朝着下游而去。
两岸青山绿水,虎啸长鸣,端的是好风光。
突然。
啸音暴起,打破了寂静!
众人不由得扭头看过去,只见有人踏空而来,头发在脑海狂乱舞动。
待得眼睛稍稍适应,瞧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掌门,掌门回来了!”
“快看,是掌门!”
沈愚山豁然起身,一直不露面的云青空终于出现了!
身后众多船只之上载着的上清观弟子们,不由得激烈高喊。
风雷二老彼此对视一眼,神情皆有些松缓,亦是有些凝重。
掌门在古仙剑派山门之内肆意杀害本门弟子,被古仙剑派抓住把柄,然后逃之夭夭,这件事早已在上清观长老之中传遍。
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弟子们依旧被瞒得死死的,之前云青空不出现也就罢了,但此刻现身,一旦得闲,必然要召开大会质问掌门。
身为掌门,既然享受了权力,自然要负担起责任,古仙剑派青衫道人亦是不能肆意妄为,上清观掌门云青空同样也是。
这便是规矩。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矩束缚,便是云青空这样的强者依旧不够强,若是真的到了儒圣道祖这等层次,自然可以做到言出法随,自己制定自己的规矩。
但云青空依旧不够强,他依旧需要门派在身后支持,正如辟火天王讨伐龙头大王需要七派联席集结人马一样,实力不够强,人多依然势众。
这也是云青空不遗余力想要壮大上清观的原因,门派强大了,他这个掌门自然权柄更大,能获取的资源更多。
此刻,已然养好伤的云青空踏空而来。
沈愚山来上清观是为报哥哥之仇,云青空此来亦是为报断臂之恨!
沈愚山一拍乾坤袋,直接唤出鱼骨大剑,浑身气势陡然暴涨,面对云青空,他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云青空凌空虚立,断了臂的袖子空空荡荡飘动着。
沈愚山略微有些紧张,今日这一战,犹如海浪翻滚,终于到了高潮。
云青空冷笑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我今日必杀你!”
沈愚山眉头挑了挑,哂笑道:“你难道不想要我的宝物了吗?”
“轰!”
云青空抬脚一踏,少年周遭空间瞬息间塌陷,整座丹药堂亦是凹下去了半截。
烟尘散去,沈愚山整个人跌落,奄奄一息。
伪神通强者饱含杀意的一击,强得可怕!
沈愚山已然垂死。
这时,云青空凌空踏步走到上空,低头对着躺在废墟之中的少年,阴沉沉笑道:“相比起宝物而言,我更想要你的性命,祭奠我失去的臂膀。”
顿时,正在围观的上清观弟子们,俱都神色骇然。
“喂,你看到了吗,掌门手臂袖子空荡荡的,原来是断了一条臂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听掌门的意思,好像那少年害掌门失去一条手臂?”
“古怪,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得脑袋都晕了。”
不消说这些寻常弟子们,掌握许多秘闻消息的风雷二老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风雷二老对视一眼,俱都有些茫然。
掌门与那少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再看,云青空的身形缓缓下沉,可离少年较远的地方,便停滞不前。
“我用一条手臂换来的血淋淋教训,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云青空自然已是知晓,他因为修炼腐尸融雪,故而灵元亦是沾染了些许的腐蚀之力,然则这腐蚀灵元面对这少年,却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故此,云青空决计不敢再靠近这少年一丈之内。
“不过,即便我无法接近你,但神通境强者想要杀人,手段太多了。”
云青空微笑着,缓缓抬起手掌,掌心之中赫然凝练了一团嗤嗤作响的电芒,散发着强横欲绝的气息。
气机感应之下,沈愚山明显感觉到这道电芒远胜于雷长老。
毁灭,强大。
电芒依旧在掌心之中旋转,云青空却是笑道:“若是你肯交出宝物,讨好得我开心,说不准便饶你一命。”
云青空之所以迟迟不愿下手,并非是他爱惜沈愚山的才华,而是确实眼热那宝物。
毕竟能让沈愚山以区区斩妖境修为,便能在神通境强者手底下轻松逃脱的宝物,实在是不可多得之物。
另外,云青空虽然不曾见过,但也知道有些宝物不能以常理度之,若是杀了持有宝物的主人,说不定宝物也会消失。
所以,云青空宁愿逼迫沈愚山主动交出,亦是冒险不肯杀人摸尸,唯恐宝物消失无踪。
废墟之下,伤痕累累的沈愚山,忽然笑了,笑得极为放肆。
云青空眉头一皱,只觉得有些不受掌控的微妙之感。
“你笑什么?”云青空恼怒道。
沈愚山笑道:“我笑的是,你用一条臂膀换来的教训不够深刻。”
蓦然。
“不好!”
云青空警兆大起,飞也似的直上云霄。
突然。
离他不远处,有一粒金光闪闪的虫丸,恰似流光飞窜。
云青空瞧见,顿时亡魂皆冒,只觉得这粒不起眼的虫丸,仿佛是他命里的煞星。
袖袍狂卷,大风骤起。
然而,这粒虫丸乃是沈愚山灵窍之内温养的五谷虫,五谷虫乃是天地因果的具象化,尤其是狂风所能阻拦。
事实上,谁也躲不过因果。
五谷虫依旧不受阻碍,朝着云青空奔去,仿佛狮虎见到了羚羊。
对于五谷虫而言,云青空基本上与羔羊无意,上一次在落雷森林里的遭遇,正是五谷虫的疯狂吞食,以致于云青空自己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那日之后,云青空便有些患上了沈二郎恐惧症,始终不肯接近沈愚山一丈之内。
没想到,依旧着了道。
谁又能想到,沈愚山竟然能将五谷虫召出体内。
但是看沈愚山的面容好似金纸,脸色涨得一阵白一阵红,便知这种召唤五谷虫的冒险之举,对他而言亦是种强大的消耗。
若非五谷之正好克制云青空,沈愚山断然不敢轻易将其召出体内,否则五谷虫若是被敌人捏死,他便是废人一个了。
不过,今天却是正好,云青空是一个好敌人。
沈二郎又一次冒险成功,用濒死重伤换取云青空的大意,用五谷虫偷袭成功。
“啊!!!”
云青空凄厉惨叫一声。
五谷虫窜入他的体内,沿着经脉一路奔着灵窍而去,仿佛那里是巨大的粮仓。
“哗啦!”
云青空直直坠入水中。
顷刻间,所有围观的上清观众人,鸦雀无声,骇然惊寂。
“这少年……竟当着我们的面,把我们掌门打落水中?”
所有人面面相觑。
风雷二老彼此对视一眼,俱都在对方眼底发现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
实在是……竟然一时间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一个垂死少年,竟然临死反扑,将堂堂神通境打落水中。
风长老呆滞道:“雷长老,你看清发生什么了吗?”
雷长老摇了摇头,强自镇定道:“没看清,但我只知道,掌门说这个少年害他断了一条臂膀,应是八九不离十。”
风长老艰难咽了口唾沫,他已经很久不在外面走动了,现在的少年人都这么恐怖了吗?
两位长老依旧没有动作,谁也不肯上前去救人,他们自问实力不足,决计不敢参与进入这等强者之战。
还是暂且围观吧。
两个老人,乃至于上清观所有弟子,俱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谁也不愿触那少年的霉头。
水魃与行尸作乱,夺取丹药堂大摇大摆顺流而下,现在又将掌门云青空击落,任谁也瞧得出那少年的神秘强大。
与此同时,
沈愚山从废墟之中艰难爬起。
他伤得很重,几声咳嗽竟是带出了些许的血沫子,衣襟染得通红。
少年缓缓走到尽头,盘坐在地,顺手撩起寒冷的水流,抹了一把脸。
冷彻入骨,却是清醒了许多。
再然后。
沈愚山取出翠绿笛子,面对这青山绿水,在上清观众人包围之中,指尖轻动,一曲悠扬缓缓而起。
音色萧索,人亦是萧索。
所有人都在听着,风雷二老一挥手,众人散开,形成夹击之势。
情势渐渐危急。
沈愚山依旧抚笛。
“轰!”
水面之上忽然炸开,瀑布一般冲天而起。
云青空立足于瀑布水花之上。
上清观众人大喜:“是掌门,掌门安然无恙!”
云青空除了衣衫稍许有些湿透,整个人却是没什么异样,好像五谷虫没有对他有任何伤害。
突然。
云青空喷血,血亦是好似瀑布一般。
沈愚山放下笛子,笑不露齿。
云青空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沈愚山答道:“此曲,唤作沈王如梦令,最适合使唤操作虫子啊行尸啊之类的东西。”
云青空紧咬牙关道:“我输了。”
五谷虫在灵窍之内肆意啃咬,莫说是神通境了,怕是圣人都承受不了这般疼痛,简直是痛到灵魂最深处。
云青空表面上看去依旧完好无损,实际上已然痛得崩溃。
沈愚山轻轻拂过竹笛,扫了一眼上清观众弟子,淡然道:
“既然你尝过这虫儿撕咬的滋味,又肯认输,我便也不为难你。”
“将这些人尽数屠了,讨得我开心,我赏你一个痛快的。”
云青空脸色一沉,僵道:“我可以做你的仆人,堂堂神通境给你为奴为仆,很威风的。”
沈愚山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更喜欢自由自在一人。”
说着,沈愚山便又将竹笛搁在唇边。
“再不动手,我便请你再听一曲。”
顷刻间。
云青空翻身跃下。
风雷二老包括所有弟子们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风长老惊道:“掌门,你要做什么!”
雷长老亦是劝道:“那少年古怪之极,或许他用了什么手段,但我们上清观家大业大,必然有解决的法子。”
云青空摇了摇头。
“罢了,你们没尝过那种滋味,我解释了也听不明白。”
“那是因果加身的大恐怖,沈二郎确实不一般。”
“现在,我只求速死。”
“你们便牺牲一下,让我杀了,然后我便能痛快的死去,而非受尽折磨而死。”
众人惊惶骇然。
“掌门疯了,大家快逃!”
“救命,掌门要杀人了!”
所有人乌泱泱逃去,像是大难临头的飞鸟,东逃西窜,好不狼狈。
这时,一道淡然至极的声音飘来。
“我只说一句,但凡放走了一人,我便多请你听一曲。”
登时。
云青空脸上的纠结扼腕之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风长老与雷长老彼此相视一笑。
风长老问道:“雷长老,你怎么看。”
雷长老取出惯用的法杖,笑道:“没什么看法,放手杀吧。”
继而。
云青空双掌摊开,又紧紧握住。
仿佛有气机牵引,无形的空间骤然挤压而来,水面翻滚,掀起巨浪。
众弟子驾着船儿四面八方逃窜,却是被涌动不休的巨浪,将船儿掀翻,下饺子般坠入水里。
云青空闯入人群之中,再不顾及什么,肆意砍杀。
沈愚山盘坐水面之上,眼见这同门相残之景,嘴角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