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君籽琪才微微叹了口气,没了刚刚的戾气,全身无力的靠在树干上,自己何时这般狼狈过……自嘲的笑了笑。
“柔儿在干吗呢?你出来时,她在干嘛?”
虽然君籽琪依旧望着远方,但楹儿知道他在跟她说话,但奈何她是个哑巴,有些焦急,楹儿只能发出“啊啊”的几个单音节,嘶哑的声音有些难听。
君籽琪微微一笑:“忘了,你是个哑女……我问,你只管摇头点头。她……”
临到问时,才发现不知道要问什么,君籽琪皱眉,想了想。
“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楹儿点了点头。
“睡得好不好?”
楹儿再点点头。
君籽琪脸色有些不自然,没了他,看来她也过得挺开心的,吃得好睡得好……心里暗藏了一股怒气,再开口时,已没了初时的平静。
“她不知道我没回营吗?”
楹儿一愣,稍一思索,点了点头。
君籽琪皱眉:“不知道?”
楹儿急忙再摇头。
“她知道?”
楹儿点了点头。
君籽琪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知道他没回营还过得这么开心……
之后,君籽琪没再问什么,楹儿看着君籽琪不好的脸色不明所以,奈何自己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安慰他。
麟瑞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楹儿偎依在君籽琪怀中这样一幅画面,心里一丝钝痛,麟瑞别开眼不想去看。
吃了食物,君籽琪也有了力气,虽然左肩依然疼痛入骨,但,他现在更想赶快回去。
一声尖利的呼哨声响起,不多时,一匹黑色的汗血马从密林深处奔窜了出来,而它身后则是七八匹健壮的黑马,战马受过特殊的训练,知道怎样对自己的主人有利,而君籽琪的汗血马更是通灵性,在君籽琪进入山林时便带着八匹战马入了深林,不禁掩护了君籽琪,还引开了追踪的匈奴人。
楹儿张大了嘴看着这样的画面,君籽琪淡笑了一下,翻身上马,虽然身上有伤,但身子还算爽利。
就在楹儿再次哀叹自己放走了那匹老马时,君籽琪已横过一只手臂将她捞到了自己的坐骑上。
楹儿一声尖呼压在了胸口,九匹马转身冲进了月色之中。
第二天的战况并不比第一天好多少,但司承锦比第一日谨慎多了,采取了主防辅攻的战略,心柔依然阵前擂鼓,然而炫翷却并没有再为难她,只是依旧隔着辽阔的战场紧紧地盯着那一抹身影。
大祈骑兵又损失了一千,司承锦将头盔摘了下来,刻满风霜的脸上,皱纹又深了几许,暗然的双眼带着点点的血丝,深蹙的眉头拢成一股沟壑,深不见底。
心柔的脸上也是布满了疲惫,话更少了,更多的时间里只是望着远山发呆,在战事结束后,她都会站到高高的山坡上,望着底下横亘的尸体,唱一曲《白桦林》。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
几人回……
天微亮时,君籽琪一行人终于平安赶到了军营,看着有些空落的营地,君籽琪皱眉,对着麟瑞一个眼色,麟瑞下马,身手敏捷的翻了进去。
几番查探,并未见有异常,只是不见司承老将军和几位副将,甚至连赖文昌的踪影也没见着。
麟瑞有些奇怪,但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将这一消息报告给了君籽琪。
君籽琪点了点头,这才开口,朝着守卫的军士大喝:“开门!”
哨兵一愣,赶忙回身,待看清了来人穿的皆是大祈军服时,慌张的叫喊着开启了营门。
军营里剩下的士兵听到叫喊,连忙跑过来,守营的四位副将亦是盔甲整齐的赶到营门口,原以为战场上来了消息,直到君籽琪一行到了跟前,众人才看清。
一时间整个军营沸腾了,将军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各个角落,所有人都拥挤着朝营门奔来。
“将军!”四名副将中的一名上前跪了下来,“匈奴人带兵来战,司承老将军和沈姑娘出营迎敌了,两天了,还未传回消息……将军……”
“柔儿跟去战场了?!”君籽琪大惊,一把抓住那名副将的衣襟。
“是……是……”
“该死!”君籽琪低咒一声,接着,对四名副将大喝,“进大帐,本将军要点兵。”
连战了两天,不管是大祈还是匈奴,所有人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疲惫,但,生死也就在这一瞬间,是以,所有人又都不敢掉以轻心,强打着精神。
心柔的眼底已经有了浓重的黑眼圈,飘逸的长发也没了往日的光泽,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魄,灰头土脸的样子早已没了之前的轻灵秀丽。
大祈依旧是主守辅攻的战略,目的就是拖住炫翷,等待君籽琪,这也是司承锦和心柔商量后的结果。
心柔双手缠上绷带,红肿炸裂的手心早已一片狼藉,困难的拿起鼓槌,心柔咬牙强忍着手心里的疼痛。
绵延的鼓音激发着大祈战士心里仅存的一点激情,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准备着挥动手里的兵器与匈奴人抗衡。
站在高坡上,望着有些暮气的军队,心柔的心里再次泛起心酸,她坚持了两天了,倾尽自己所有的办法想要保持那一股士气,可是眼看着那些面孔越来越少,看着他们被冰冷的金属铁器穿过心脏,溅洒下鲜血,燃烧的瞳孔渐渐失去颜色,心柔的心便会尖叫,撕裂般的疼痛。
赵子清死了……在她身边倒下去的,被三四支箭穿胸而过,而她,却来不及抓住他的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下去,翻下山坡,滚入那一堆堆的白雪中,消失在往来践踏的马蹄下。
端起手中的烈酒,心柔第一次觉得那是一碗琼浆,浓烈的辣味传入鼻腔,让她禁不住红了眼睛。
将浅底的碗举到胸前,心柔苦涩,艰难的扯开唇角:“我们坚持了两天了……匈奴人没有越过那一道岗坡……”
沙哑的声音在肆虐的狂风中有些小,但却沉得可怕,透过漂浮的风,传到每一个将士耳中。
“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国……不是为了大祈……”
司承锦皱眉,侧头望向心柔,很不赞同她的话,好男儿保家卫国是一生的事业!但,他没有反驳,他相信心柔这样说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我们的身后站着的,不是大祈的皇帝!”
人群中有些骚动,声音不大,但让人不安。心柔并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看着遥远的天边,那里有着她的姐姐……
“我们身后站着的,是我们的亲人,年迈的父母,望眼欲穿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在我们身后支持我们站到这里的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们要守住这里,因为一旦我们败了,那么灾难就会降临到我们的亲人身上,他们会杀了我们的父母,凌辱我们的妻子……我们就没有家了……”
“还有,还有我们死去的兄弟们,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我们还能活着站在这里,是为了我们有一天能够回家与亲人相遇,所以,我们要胜,要赢,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说完,心柔仰头将碗里的烈酒干了下去,辛辣的味道瞬时充满了她的口鼻,呛得她满眼是泪,但她却倔强的不肯让它掉下一滴。
没有过多的言语,司承锦第一个回过神来,将酒喝了个精光,而下面的将士亦是纷纷举起瓷碗,没有一点犹豫。
瓷碗与地面相遇,清脆的声响之后便是粉身碎骨,蹦跳的渣滓反射着阳光,折射出一种无言的光彩。
司承锦只从军营里带出了五千骑兵,两天下来,只剩下了两千。
部队整装,少了之前的黯然,沉默的军队里多了一分决然。
两军再次对峙,炫翷依旧只是将视线凝在对面红色战鼓下的心柔身上。眼神中噙着一抹淡淡的欣赏,已经两天了,大祈士兵依然尚有斗志,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没了大祈战神,又损兵折将了二分之一,大祈军士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颓废,此番前来甚至带了一种决然的杀气,这是炫翷意想不到的。
心柔转身,面向战鼓,一尺长的鼓槌狠狠地敲击着鼓面,宽大的袖衣垂落了下来,露出她纤瘦的小臂,炫翷眯眼瞧去,只见心柔的双臂上缠满了白色的布条,有些甚至沾了血迹,绵延不断,一直缠到手掌上。
看得出来,心柔拿鼓槌的手有些吃力,炫翷冷笑,两天来不停地擂鼓,即使是一个大男人也恐怕有些吃力,更何况她一个娇弱的女人。
炫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带着残忍的嗜血,紧紧地锁住心柔的身影。修长的手指一挥,战事顷刻拉开了序幕。
一上来,匈奴便使了杀手锏,五千骑兵倾巢而出,势如破竹一般,冲散了迎敌的大祈骑兵,更甚至快速的穿过了大祈后续不对的防御工事,直奔司承锦所在的指挥地。
司承锦大惊,慌忙指挥亲卫兵防御抵挡。
炫翷这一招使得相当毒辣,更有种不计后果的疯狂,但让心柔很无奈的是,匈奴骑兵确实有让炫翷疯狂的资本,飞奔的速度不是大祈骑兵可以抵挡的,更别说不堪一击的防御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