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片黑暗,林间松木和泥土味道和着一丝寒意飘荡在空中,远处戈壁滩上升起了一阵扬起的灰尘,那里有无法预计的羊群穿过戈壁。
安慕容和雪诺一行人骑着马在陡峭的山坡穿过,他们骑下山坡,空气中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吹来呼呼的风声和马蹄嘀嗒响起的声音,以及身上骨甲的碰撞。不远处,一群乌鸦展开翅膀奋力飞翔,发出“嘎嘎”的叫声,俯瞰着下方的人、马和雪狼。
马蹄踏过的石子滚下山坡,安慕容看到雪狼盯着滚下石子碰撞的响声,它似乎看到山坡下面蠕动的不明物体,疯一般的追了上去。安慕容快马加鞭跟了上去,雪诺也赶马追赶,走进一看十几只野狗发出狰狞的表情,打算攻击雪狼。一条黄褐色的大狗从雪狼身后往跟前移动,雪狼身子背着它,眼神、嗅觉一刻也没能放松。
“雪狼有危险。”安慕容看着眼前的状况,担心地说。
“我的雪狼能应付过来。”雪诺镇定自如。
黄褐色的大狗往雪狼身上扑了过来,雪狼转身恰好咬住狗的脖子,扯得那狗大声嘶吼,身上撤出血来,在雪狼松口的那刻,它落荒而逃,众多野狗也跟着纷纷逃离。雪狼盯着他们逃离的方向,朝他们撕声咆哮,见野狗跑远,随后朝雪诺跑了过来。
“不错哦!”安慕容夸奖,“假如没有你,他可以在这里生存。”
雪诺笑笑,“我不会让它流浪的,它永远都是我的。”说着雪诺快马加鞭在戈壁滩撕跑起来,安慕容、维安、维森也跟了上来,雪诺骑马跑得越快,雪狼就跟得越快。他们走进一条结了冰的河,白色的冰光将人的眼睛刺得要流泪,阳光照在上面,更是珍珠般剔透。他们从冰面上经过,再翻过一座山,眼前是一大片绿色的塔松树,高到从山底下看可以窜到天上,把天空勾勒成了一条直线,这是一番别样的景色。
安慕容下了马,他的马轻声嘶鸣起来,他用手抚摸着马的额头,尽量让马儿安静下来,直到恢复平静。他继续往前走,踩空了山上的碎石,却没想到从山坡上喊着滚了下去。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天气,安慕容看不清平坦的地面究竟有多远,但他可以感觉到翻滚的速度有多快,也不知道面对自己的将是什么,总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融化了。地面朝他袭来,腹部撞在了一颗树上,脑袋也被翻晕了,整个草丛和郁郁葱葱的塔松、和一条河流尽收眼里。
安慕容挣扎着起身,一个圆形的山将他裹在里面,他朝河水流动的方向走过去,看到一股清水正穿过石板河床,发出微微的奔流声。绕过河床,进入一条小道,宽阔平坦的草地上有几团燃烧的火堆,火把多得无法计算,篝火组成一条摇曳的光带,伴随着绿色的塔松形成明显的分割线,加上飘起的烟雾,看起来就像在人间天堂。他还看到了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山洞,因为较远,所以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安慕容看到有跳舞的人群,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女孩围着火堆翩翩起舞,衣袍边缘用孔雀毛镶嵌成一道道裂纹,手指上带着的铃铛在音乐的伴随下发出细微的小声。周围有上百个女人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妇女,看着女孩在舞池中跳舞,动作优美而不雅,音乐更是让人顷刻间醉倒在舞池之中。此情此景,让他情不自禁的举起双手,十指做出开开合合的动作。这时,他才发现这里面全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
这几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张脸,安慕容尽然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女人,也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音乐,更没有到访过这么一处宁静幽雅的地方。安慕容见过太多的美女,而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千娇百媚,却温柔而精致,他甚至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舞群里穿孔雀衣袍的女孩看见了不远处的安慕容,她立刻收了笑容和舞姿,满怀戒心的看着安慕容。
安慕容慢慢走近,停驻对面那个穿孔雀衣袍瘦弱却有着公主气质女孩身影上,目光锐利而悠远。女孩迅速从腰间抽出皮鞭朝安慕容的脸挥来,安慕容翻身躲闪,将剑柄绕在了皮鞭上,夜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孔雀羽毛在火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女孩抽动皮鞭,翻越飞起的身子同绿色的衣衫悬空而下,安慕容也跃身翻起,去躲女孩的袭击,目光在半空中凝结一处,默默交错,直到两人落地。
女孩还要挥鞭直冲,安慕容伸出手止道,“姑娘住手。”
“为何闯入这里?”女孩走了过来。
“我不甚从山上掉了下来。”安慕容一脸无辜。
“凡是来这里的人都别想活着出去。”女孩刚说完,她先是看到了雪诺骑着马从远处赶来,接着维森、维安和军队的马匹都从这边走来,女孩一把剑指在安慕容的脖子处,“你们究竟是何人?”
维森翻身下马,拔出了剑,也指向女孩,向安慕容问安,“大人,你还好吧。”
“我很好。”安慕容点头,“别这样。”他对维森说,“她们不是恶人,只是一群女人而已。”
从女人们神情来看,她们并不畏惧眼前的军队,还有这个称之为大人的人,女孩将剑刺入安慕容的肌肤,“让你的军队撤出五公里以外。”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安慕容急忙解释完,对身边的维森说,“按她说的做。”
“大人。”维森说,“你会有危险。”
“再不离开你们的大人会更有危险。”女孩冷冷说着,一双冰冷划过维森的眼眸。
在维森将刀子从女人脖子取下的那刻,雪狼竟然虎啸着扑了上去,朝女孩拿剑的胳膊处咬去,安慕容来不及推开女孩,用自己的胳膊护住了女孩,等雪诺回过神的时候雪狼已经咬到了安慕容的胳膊。
“雪狼……。”雪诺这才喊出了声音,雪狼“哼唧”一声,前爪府地爬在了地上,“雪狼两次去救安慕容,除了救我,有史以来,雪狼从没去救过第二个人。”他心里这样想。
安慕容表情惨痛,但并没有叫出声来,女孩这才放开了安慕容,疼痛让他弯下腰,坐在了地上,雪诺跑上去看安慕容的伤口,鲜血已经渗出了衣袖。女孩看着安慕容惨痛的表情,依然镇定自如,身上一股女王的气息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给安慕容一个意犹未尽的凝视,走进说,“被狗咬过的伤口要及时处理,否则会得疯癫。”
“它不是狗,是狼,他有名字,叫雪狼。”雪诺纠正。
“那更要尽快治疗。”女孩说,“先命令你的军队撤出五公里。”
维森只好照做,朝军队挥挥手,让所有军队向后退移,维森和雪诺都没走,他俩都希望能留下来照顾安慕容。
“你们都走开。”女孩命令,“我不会杀了你们大人。”
维森和雪诺只好离开,雪狼也跟着离开,女孩命令人去拿来了包扎的药和纱布,安慕容脱下上衣,他看着女孩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胳膊处全是血,伤口很深,医士为他包扎伤口,他咬着牙忍住疼痛没有喊出来。
伤口包扎好后,女孩将一瓶药递给了他,“别指望我会谢谢你。”
“不用了,药你留着,这点伤不碍事。”安慕容说。
“你若不想死的话就留着,这可不是一般的药,按时服药到体内,伤口处也要服,至少得半个月。”女孩交代。
“这药真有那么神奇?”安慕容淡淡微笑。
“我这里有上百种治疗疑难杂症的药草,区区被狼咬伤不算什么。”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这才头一次把他瞧了个清楚。他穿着一身虎皮大衣,毛领搭配着他那张脸,嘴唇又红又软,微风吹过他的发烧,活像雨后土中翻到的蠕虫,那双眼则是迷人又动情。女儿国没有男人,她也见过几个男人,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她尽然看呆了。女孩回神过来说,“带着你的军队尽快离开这里,管好你的人,忘了今天你来过这里。”
“为什么?”安慕容不明白地问。
“我要你发誓永远都别来这里。”她的脸上充满了忧郁,眼神中带着一丝仇恨。
安慕容点头,“好,我不问你了,今后若有什么困难随时到楼兰国找我,我叫安慕容。”说完,他退后两步,女孩转身离开了,头也没回。
“你的名字呢!”女孩已经走远,她没有听到安慕容的问话,风将他的语言吹散,他目送女孩远去,然后转身离开。
安慕容赶上队伍已经半夜了,他们在平坦的草地上就地扎营,点燃火堆取暖,火架上烤着野兔。安慕容身上尽管穿着层层虎皮大衣,但仍然感觉彻骨的冷,尤其是伤口,在这寒冷的夜里,冻得越发生疼。维森从火架上取下一只野兔递给安慕容,安慕容将兔肉分开,一半递给了维安,一半给了雪诺,“谢谢你的雪狼救了我两次,但也让我付出了代价。”
“对不起啦,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雪诺说,“不过很奇怪,雪狼除了我从来不去救任何人,他对你……。”他做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手势。
安慕容也耸耸肩,表示不理解。
雪诺将一块肉撕了下来,“来,雪狼,你也吃点。”他将肉扔到雪狼嘴里,然后将一块肉放入自己嘴里,“我猜想,今天我们碰到了消失二十年前的女儿国,她们将你放回来算是奇迹。”
“女儿国?”安慕容惊讶地问。
“是的。”雪诺说,“我听义父说起过,女儿国定居在龟兹苏巴什一带,那里地质干旱,人烟稀少,只有苏巴什的一池湖水养育着她们,这池湖水叫子母河,能让她们生育,但生下来的都是女孩,没有男孩。库车常年战争,人口剧烈下降,二十年前,龟兹王抢走了女儿国的女皇,抓了近两千个女儿国的人到龟兹生儿育女,那时候逃离了一批人,带走了女皇襁褓中的婴儿,龟兹王找了大半个西域也未能找到,我猜想大概那个女孩就是女皇留下的婴儿。”
“你确定。”安慕容意犹未尽地问。
“我确定以及肯定。”雪诺说,“除了那个女孩,她们中间没有男人,剩下的都是三十多岁以上的妇女,没有苏巴什的子母河她们就没有办法生育,大概在二十年前逃出来的也就这上百个人。”
“怪不得。”安慕容点点头,她很抵触我们的到来,让我忘记那个地方,以后别再出现。”
“所以……。”雪诺说,“你很幸运,我可听说到过这里人都死了,人们称这里为鬼城,没人敢来这里,没想到却是女儿国的幸存者。人生呐,就是这么变幻无常,一个国家说不定哪天就会灭亡,焉耆国,若羌国,包括无法生育的女儿国,还有很多很多小国,其实想想,我们每个人的脑袋都在半空悬着,突如其来的战争会摧毁人的整个心灵。”
“你有你的义父,他有十万大军,没人敢摧毁你的心灵。”安慕容突然变了脸色,深沉的说完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维森跟前吩咐,“今日发生的事不许有任何人提起,违者军法处置。”
“是,大人。”维森恭敬说完,回头讲话传给了所有的人。
雪诺耸耸肩,找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他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风景自语,“怪不得库车王找不到他们,这里离库车有上千公里的路,尽然躲在这么幽静的地方,真够惬意。”雪狼也走来过蹲在他身边,雪诺摸摸雪狼的头,它便往雪诺身上蹭,显得及其温顺。
安慕容用餐以后,一直坐在篝火旁,他拉起大衣帽子,手掌缩进袖子里以求温暖。此刻,他脑海里尽然出现女孩的样子,想起他俩厮打时目光在半空中凝结一处默默交错的情形,想起女孩转身离开了头也没回的样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队伍就出发了,安慕容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他和女孩相遇的地方,“这片草地上没有一间房,没有烟炊,没有羊圈,没有牧马,她们究竟靠什么生存?她们住在哪里,难道是山洞吗?”想到这,他的心抽动了好几下,“她们一定怕及了战争,否则不会抵触我的到来,也不会杀光到访过这里的人。”
“看你似乎很不舍,莫非将心留在那里了?”雪诺望着安慕容目光望去的方向,语言中带了一丝嘲讽。安慕容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雪诺,没有说话,他扯动缰绳,将马掉了头,走在了最前方。
上山的过程很是吃力,塔松树离他们很近,伸展的树枝和茂密的树叶遮挡着山路,像极了一把壮大的伞,太阳被树枝挡住,微风凌厉吹送,树叶哗哗作响,他们如同在阴沉的天气行走。厚厚的塔松铺在地上宛如绒毯,马蹄踩在落到地上的塔松,只发出吱呀裂开清脆的声音。这是一片多么幽静的地方,安慕容感觉在马上快要睡着了。雪诺快马赶上了安慕容,与他并肩同行,安慕容依然不语,满脸的沉默。
“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楼兰?”雪诺问。
“大概还要两天的路。”安慕容答道。
“这么久。”雪诺说,“我们都赶了半个月的路程了,也不知道疯王怎么样了。”
“你很担心他?”
“不是担心。”雪诺说,“义父走之前说过,我们之间任何一个人出事,他绝不轻饶,我和他很不合,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
“义父?”安慕容不明白地问,“你称老上单于是义父?你父王是几品官员?”
雪诺摇摇头,“我没有父王,也没有母亲,前任国王冒顿单于将我从草原上捡了回来,他们没有人告诉我是谁,列王经常骂我,说我是狼养大的孩子,跟动物没什么区别。”
安慕容冷笑一声,对雪诺的故事产生了兴趣,盯着他的眼神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婴儿在草原上啼哭,那里有狼群,有野狗,有山洞,还有宽阔无际的草原,我还梦见一只母狼给一个婴儿喂奶,它时常将身子扑倒婴儿身上给婴儿取暖,就像在照顾自己的孩子。”说着,雪诺笑笑,“好可笑的梦,你也觉得可笑是吗?”
安慕容嘴角撤出一道笑意,“一点可不可笑,大概现实生活中有这样的趣事,狼本来就通人性,就像你的雪狼。说不准你的梦是真的,这只雪狼就是你梦里的母狼,而你就是那个婴儿。”他说着笑出了声音。
“别逗我了。”雪诺也笑笑,他收了笑容,表情面带苦涩,“对于野人占领焉耆国一事你怎么看?听说焉吉尔哥哥的父王也是你义父。”
安慕容点点头,“是的,我没来得及去救他们。”
雪诺低下头,“我前段时间才知道了此事,义父让我来焉耆国也是为了摸清野人的行踪,或许他老人家对对付野人早有预谋,之前,我认为野人也是人,可以通过转化教育让他们从此行善。此次到访焉耆国,我亲眼目睹了那些被燃烧过的房屋,那些被屠杀的遍地尸体,那些年纪不大的孩子,还有襁褓中的婴儿,他们的行为如同畜生。”他说着,眼眶里闪过一股泪花,他扫视天际,抿嘴道,“安慕容大人,我只希望你能早日放我回去,好让义父早作打算。野人不走,焉耆国的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他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
“你真相信你义父是为了赶走野人还焉耆国太平?”安慕容插嘴道,他厚重的虎皮大衣随着马的动作上下飘移,“他的野心我父王早已看透,他长期与汉朝为敌,想占领边疆每个部落,让所有国家都能成为匈奴人的奴役,他的想法太天真。你生得一副好心肠,却很赞成你义父的执政风格”
“不。”雪诺摇头,“我并不赞同义父的执政风格,师父也常说匈奴贵族的律法残酷,我也认为是这样。”
安慕容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来你真的不是匈奴人。”说完他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我不是匈奴人?”雪诺耸肩,显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究竟是何人?”他自问,安慕容已经走远,他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