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面的雾气很重,教室的气温和外面的温度有巨大的反差。这个冬天,伊子清总是穿着厚厚的纯白棉服,里面套上个单衣就出来。早晨的空气总是很新鲜却夹杂着冷气的,寝室楼离教学楼很近,在简短的路程中还没有冷的感觉就发现已经走到楼里面了。“喏,还没吃早饭吧?”凌卡卡笑着晃到她前面,顿了顿,偷偷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蒙牛酸酸乳”。“给你,最近老师不许早上带早餐,现在抓得紧,你快喝吧,很养胃的哦。”伊子清被吓了一跳,快速地抬起头,心里有点小小的惊讶,却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关心稍稍暖了心。犹豫了下,她伸手接过来,用平静的声音说了句“谢谢”。棱角分明的盒子落入手中,是微微发着热的。“跟我还客气什么啊!”凌卡卡顽皮地把头发绕过手指。伊子清有点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嗯。”她咬着吸管,看着洁白的液体顺着狭小的塑料空间进入口中,最终流入身体里发出声音,呵,真是一个心细如尘、笑容明亮的女孩子。
这样安静温馨的画面连上课铃声都显得很不情愿地响起来,凌卡卡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我刚买的红笔落在商店了,你先回班级吧,我马上回来。”说完就尘土飞扬地跑出去了。伊子清笑了笑,她还是大大咧咧。回到座位坐直了身体,看到自己旁边的桌子上面一些陌生的笔记,上面包着粉色的可爱书皮。她忽然想起,今天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叫做凌卡卡的女孩子,不再是一个人了。不一会儿就看见凌卡卡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被吹得红红的,样子很滑稽。正巧老师赶在她身后进来,她边走边眨眼睛,伊子清猜,她一定是想说谢天谢地。物理课,周围都是笔尖触到纸张上的“簌簌”声。眼睛莫名地疼了,伊子清低头捂着眼睛把眼药水从书包的小口袋里拿了出来,却看见凌卡卡用夸大的口型说“要不要紧”,她想张口说没事的,老师却在这时突然咳了一声,于是她在纸上用清秀的字迹写好拿到凌卡卡面前,“没什么,只是眼睛疼”。身子弯到书桌下,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眼药水的瓶身挤了挤,没出来,再用力挤了挤,还是没出来。
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眼睛下面是薄薄的棉服,眼药水已经用完了,下次买个好用点的。她想现在的自己一定像得了红眼病一样好笑吧。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了,算是进入了冬天的状态。伸手把外套的拉链向上拉了拉,虽然是在教室,但是看着窗户上的小小水珠却莫名地感觉凉凉的。晚自习过后,凌卡卡在短短的路上和伊子清并排地走着。依然还是暖黄色的路灯,来这里三年了,除了仔细看可以看到路灯上面有些灰尘外,一切都没变。凌卡卡在伊子清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拉住她的手。凌卡卡第一个感觉就是,手很凉,或许凉到心里的某个角落,她看着伊子清惊诧的眼神和正欲闪躲的手,她便把她的手攥的越来越紧,然后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像是呵护一件宝贝一样,放在嘴边去用“哈”出来的气暖热她的手。伊子清看着这个动作缓慢地进行,看见她抬起的眼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凌卡卡果然说了话。她举起左手像发誓的手势一样,紧张得一副拼出去的表情说:“子清,我也要保护你,做你最好的后盾。”空气中又沉默了三秒,凌卡卡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我是认真的。
”伊子清被逗得笑了出来,她拉了拉卡卡的手摇了摇。凌卡卡愣了下,接着“哈哈”地笑出声响,空气中飘荡着奶酪的味道,将两个女生紧贴的身体在影子里拉得很长。事实上,是伊子清尘封多年的心被感动了。你看,就连和凌卡卡做最好的朋友,都这么顺理成章了。平安夜的如约到来让整个死气沉沉的校园充满了生气,从早晨进学校就听见有人在很兴奋地说着关于此类的话题,好像一年里最值得集体庆贺的就是这一两天。早在之前,大街上的商店门口就摆上了花样繁多的圣诞树,玻璃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气氛弄得很节日化。圣诞老人、苹果、烟花、愿望,几乎四个词就可以概括了一切。夜幕降临的时候,教室里学生就已经无心看笔记本里标记的重点题了,这么该狂欢的日子谁还理那些红、蓝、黑三种颜色的线条呢!晚自习铃声响后,学生都撒丫子地跑出去。“啪”的一声,在烟火的衬托下,原本平静的天空也显得格外璀璨。
那些男孩女孩成群结队地穿着棉服,戴着可爱的帽子笑笑闹闹唧唧喳喳地打成一片,大多数的女生都很信奉这个节日,早就准备好了一些平安果放到大包包里,没背包的女生就藏在衣服下面。没办法,学校抓得严啊。哈,有装得多的,只能一脸无奈地用手捧着肚子,真像是怀胎三月啊。想着想着,伊子清不自觉地嘴角就扬了起来,但马上又沉寂下来。是的,平安夜似乎总能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幸福,可伊子清在这一天却永远地参与不到那样的喜庆氛围中去。忘不掉的事情太多,往事就算积压到最深层的角落用时间来稀释,但明明存在过,怎么让它们凭空消失呢?站在原地,看着漫天她喜欢的烟花,周围人声嘈杂,发出的声响很快地被淹没。“伊子清,十五岁生日快乐,以后能够快快乐乐。”败落又升起的烟花五颜六色地照亮了半边天,也可能映亮了那些在烟花下正仰头微笑的脸。“嘿,想什么呢。”凌卡卡跑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来,苹果苹果。”没想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情。她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却成了——“烟花很好看啊。”伊子清伸手接过来,看着包装纸的颜色惊奇地说,“我们还真有默契,一样的啊。不过我的是橙子。
”说着,从包包里取出来递到了卡卡的手里。凌卡卡歪着脑袋说:“烟花当然漂亮了,不过要是一直那么开着多好啊。”“你是不是还在想要是一直十六岁多好?”“那是,哪像你啊,你是早慧,我比你大一岁哩。”两个女生,一人在校园的小路上哆嗦着伸手拨橙子皮,另一个已经缩在外套里一口一口地咬着苹果了,声音清脆。凌卡卡嘟着嘴,“哼哼,你故意送我橙子的吧,冻死我了。”“我那是有诚意,你可以连皮一起吃下去的啊,反正都是落在你的肚子里。”边说着,边又狠狠朝红得发黑的苹果咬下去。落个大头鬼!……“哎,我说,我们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吧?”凌卡卡撕了一瓣橙子放在嘴里,瞬间就觉得凉冰冰的。有点不明显的迟疑,突然间停了来。“怎么了?”凌卡卡感觉到异样,又折回来问。“啊?我家里可能他们都去忙了,再说你看,快要关寝室了。”“现在还是觉得走读真好。你家是这的吧,为什么要住校啊?”吃掉了整个橙子后,凌卡卡挽住了伊子清的胳膊,她的手因没办法插进衣兜而裸露在外面。感觉到隔着衣服还能传来的温度,伊子清抓住了卡卡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地放进了她的衣服兜里。
“嗯,喜欢住校啊,你呢?”有种难以启齿的忧伤,有时候不得不把她们编造得面目全非,形成一个名词——谎言。“我啊,我不喜欢在家啊,爸爸妈妈管的事情太多,没自由。”伊子清想了很久却还是说不出话,于是两个人以刚刚冗长的对话告终,在三楼的拐角处摆了摆手,凌卡卡欢快的声音喊“明天见”。楼梯的两边,行走的方向是背道而驰的一南一北。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其他人还没回来,其实回不回来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而今天,几乎整个翰林三中的学生都是以最热情的方式来对待,心里怀有落寞而悲伤情绪的人,大概只有伊子清一个。该怎么去形容?欲哭无泪?那是多么矫情的说法。但是,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不得不去想那个痛苦不堪的记忆,被她隐藏了七年的秘密。她的生日,是她的母亲顾心怡的忌日。那样绝望的眼神,流淌的像玫瑰一样颜色的血,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小清,要照顾好自己”。那些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去忘记,把时间都归属到同一个夜晚,换作现在的她,一定会大骂,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想到要死,你怎么没去想想我没了家还怎么生活!眼泪不自觉地一滴连着一滴地划过脸流到嘴角,抿了下,隐约咸咸的味道在舌间缠绕,空气里弥漫着静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