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丫头？”
苏红袖一下子回神过来，见穆叔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回道：“穆叔你做什么呢？”
“嚯，有人一边走路，一边傻笑，穆叔好奇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苏红袖脸烧得红透透的：“穆叔老不羞，女儿家心事怎么能说出来。”
穆叔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山林里惊起一片飞鸟。
可能是被许还乡没脸没皮的说话挑起一阵情绪，苏红袖才会忍不住回忆那段温暖的画面，有些细节是记不清的，但是潜意识里会想象出来，就像把破碎的有缺口的镜子给补上。
当心思沉浸在画面里，好像她又变回那个小丫头，第一次见小胖子，在云舟上遇险，在积香寺外的守护，因为自己受伤他在爹爹面前那种羞愧的神色……片段如流水一样在脑海里淌过，似乎在回忆世间的关怀与美好。
现在不能叫小胖子，他已经长高了，炼体士的身架子还特别壮实，库房前那一幕，自己要站在走廊石板上才能够平视他的眼睛。苏红袖又有些苦恼，因为他的厚脸皮，那种暧昧的，让人浮想联翩的话怎么能在外面讲？就算要讲，也应该找一个僻静的，没有外人的地方，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呸，”苏红袖小小地唾弃一口，又惊弓之鸟似的抬头看一眼，穆叔走到前面去了，没人注意。
她又忍不住回想许还乡的话，回想他说话时的表情，渐渐地，苏红袖眼神变得锐利，因为那时候被他搅乱了心绪，现在慢慢琢磨，她才抓住一丝重要的细节：“听说你们女子喜欢看些世俗话本……”
他从小跟着世伯修行，最近才上演武峰顶，是从哪里知道女子喜欢看话本？哪个女子又会告诉他女儿家的喜好？
在夜幕降临前，队伍总算赶回苏家，苏红袖安排部曲将木箱送入地库，又拿出一些灵石对穆叔道：“辛苦穆叔带他们去吃顿好的，不能喝酒，明早还得出发送货。”
众人一齐抱拳道：“谢二小姐。”
苏红袖点了点头便回身往前院走，路上有丫鬟上前来说道：“小姐，老爷让你回来后就去前堂。”
苏家的前院厅堂里面有一道小门用帘子遮着，平素丫鬟端茶送水都是从这里进出。苏红袖来到帘子后，发现爹爹与万家的万溥说着一些普通的家里长短，她稍微一寻思，都这个时辰还在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就是专门在等自己了？
苏红袖又退后绕回前院，从正门进入道：“爹爹，我回来了。”
“回来了，赶紧过来见你万伯伯。”厅堂里，苏诠端坐在主位，下边客座上坐着一位锦袍中年男人。
苏红袖右手压左手，双腿并拢屈膝，稍微低头朝锦袍男人福个常礼，“红袖见过万伯伯。”
万溥乐呵呵地抬手道：“袖丫头就是懂事，比我家不争气的小子强多了。”
“万伯伯说笑了，红袖可不敢与万盛师兄相提并论。”苏红袖也笑着回些客气话。
主位上的苏诠则说道：“丫头陪你万伯伯说会话，他可是在这等你好久。”说完就离开。
苏红袖坐到万溥对面的客座上，道：“万伯伯有事通传一声，红袖自然上门拜访，哪里劳烦您亲自过来。”
“丫头啊，伯伯是真羡慕你爹，有个懂事知礼的女娃娃真是莫大福气。你万师兄整天臭屁着一张脸，家里来客人也不知道上前见礼，白养这么多年，一点人情礼节都不懂。”万溥埋汰着自己儿子，好像真的很嫌弃似的。
苏红袖掩嘴轻笑道：“万师兄年纪轻轻就已进入炼气九层，咱们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她也不急，反正是在自家里，马上天就黑了，你要是不嫌弃我还能留你一顿饭，看你磨蹭到什么时候。
果然万溥端着茶盏喝过一口后，忍不住开始说起正事，“丫头，伯伯是听到一些消息，想找你爹弄清楚，可你爹打马虎眼说他不知道，非要等你回来。”
苏红袖问道：“哦？万伯伯听到什么了，红袖定当如实相告。”
“一年前陆沉坊里出现一块龟纹精铁，还是仰天湖老王八家的稀罕物，一宿过后就消失了。最近传言东西是被苏家给拿下，现在就放在演武峰上锻造剑胚，丫头啊，这消息可属实？”
苏红袖皱眉道：“苏家是有一块精铁放在炼器阁，但不清楚是不是伯伯口中妖王所出的龟纹铁。”
万溥不悦道：“丫头可不能学你爹，伯伯把话说实在咯，陈朱家小子是雷属体修，他打造出的这柄剑胚，伯伯要了！”
苏红袖一脸为难道：“可是百家、千家还有万家其他好几个师兄师姐都想要呐。”
万溥一摆手道：“你万师兄马上筑基，就缺一把本命法器养着，东西给他们那不是暴殄天物？”
“听说百横师祖炼制的筑基丹已经出炉，万师兄准备冲击筑基？红袖这里可要提前恭喜万伯伯了。”苏红袖起身又福一礼恭维起来，却还是没漏口风。
万溥一瞪眼道：“丫头快说实话，这柄剑胚打算怎么处理？”
苏红袖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非是红袖不想成全万师兄，只是这剑胚另有所用。如果小蛮山试炼前能锻造出来，红袖会带着去乾雷池再吃几道天雷，到时候桃花庄陆沉坊公开拍卖，欢迎万伯伯来捧场。”
万溥端茶的手轻微颤抖一下，他不露声色继续喝茶，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龟纹精铁加上陈朱家小子以雷息锻造，出来的剑胚已经是带雷息的三品上等，如果再吃几道天雷进去，岂不是变成四品的雷剑？怕是连金丹长老都要拉下脸来跟小辈抢法器。
但转念一想，苏家这是赌一把大的，以剑胚内雷息引天雷精淬哪有这么容易，极大可能就是法器被天雷直接劈毁，便不死心地劝道：“丫头啊，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就当一把三品上等法器卖与你万伯伯，价格包你满意。”
苏红袖还是摇摇头拒绝。
万溥见她不松口，起身离开前便要她再三保证，不管乾雷池能不能成功，都不能私下里卖咯。
苏红袖这才点头答应。
…………
苏家是演武峰下外门筑基家族，又包揽炼器阁的法器贩卖，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养了不少供奉部曲。苏红袖送走万溥后，打算去找苏诠相谈法器送货的人员安排。
她回自己院子换过常服就来到苏诠的书房外，隔着老远就听到里面传出四弟苏青庐的哭声，门口候着管家和几个后院的女婢。
管家在苏红袖耳边轻语几声后，她点点头进门，书房内已经点上蜡烛，灯火通明。苏诠板着脸端坐在书桌后，地上跪着年仅七岁的苏青庐呜呜咽咽地哭着，旁边还立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干着急。
妇人见苏红袖进门，面色一喜，不断地朝她打眼色。
苏红袖笑着说道：“爹，四弟做什么事让您不高兴？”
苏诠四方脸庞，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下巴还留一小撮胡须，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此刻带着火气道：“一会要学制符，一会要学炼丹，现在又要闹着去学阵法，心术不一，学什么都是白搭。”
苏红袖看一眼美貌妇人，妇人张开嘴型说了两个无声的字：“用膳。”
演武峰苏家是苏诠一手建立起来的家业，自从老太爷去世后苏诠在家里是说一不二，只有苏红袖这个女儿偶尔能说上几句，所以年轻貌美的妾室碧姨娘看见苏红袖就像见了救星一般。
苏红袖看懂碧姨娘的意思，便说道：“四弟年纪还小，对各种修行术道多有好奇也是正常的，现在天色已晚，不如让姨娘带四弟回房填填肚子，明日我再教他好好选一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苏青庐往碧姨娘身旁一推，直接让她们出门去了。
苏诠黑着脸默认。
苏红袖把门关上，拿出账册与苏诠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不料苏诠抬手打断了她，苏诠问道：“剑胚的事情与许小子说过了？”
苏红袖脸色一红，不好意思道：“本来要说的，出点事耽搁了，过几天我再去找他。”
书桌后，苏诠身子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蜡烛的光线被屋顶悬挂的一匹帷幔挡住，苏诠陷入暗光中，只听到他纠结矛盾的声音，“当年你爷爷带着我从苍梧城本家出来，历经艰险来到虞国，又在云家的帮助下才有个安身之地，丫头，爹这心里实在是……”
苏红袖心里一急，忙劝道：“爹，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都已经决定的事情，这个时候再改主意岂不是连陈朱师徒都得罪？”
“可是……”
“您好好想想，虽然现在咱们家大业大，可跟千百万三家差远了，今天万溥愿意屈尊客座同女儿说话，还不是因为有您和陈世伯在。”
“您以前不是说过嘛，咱们家之所以能揽下炼器阁生意，是因为之前徐家人与百家女暗通曲款，坏了演武峰与云渺峰的规矩，那么大个家族一夜之间就剩个娃娃。咱们家若不想被人欺负，必须把许还乡绑上来，他身怀雷霆神器，将来最有可能进阶金丹坐上演武峰首座。”
“至于云家那边，女儿已经让四处送货的部曲们暗中留意，一旦找齐几样灵材，不管多大代价也请百横师祖出手炼制固元丹，作为补偿送给云家公子助他疗伤。”
苏红袖一囫囵连说好几个理由后神色一怔，发现爹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立时满脸煞气道：“爹，你逗我玩呢。”
书房外回荡着苏诠的大笑声，“哈哈哈，我家丫头长大咯！”
苏红袖与苏诠商议好生意上的事情后，就与娘亲一同吃点东西，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一间主屋，左右两间小厢房，一间给丫鬟住，一间放东西，中间养了一棵小梅花树。
梳洗过后，苏红袖就躺在梅花树下长背藤椅上摇摇晃晃的休息，十分惬意。
皓月当空，群星闪耀，不知不觉又想起一些事情……
“喂，许还乡，你别睡啊，这庙里庙外这么多人，万一有个心肠坏的……”
“你再嚷大点声他们全听见了，就没人敢起心思。”
“那，那我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厉害，能打赢这么多人。”
“我是体修。”
“师姐说，演武峰体修是没有前途的，修行特别苦，而且最多修炼到筑基期。”
“你师姐瞎说的，我以后肯定能修成金丹，甚至修成元婴，然后肉身成圣，渡劫飞升。”
“你又吹牛，演武峰连一个金丹师祖都没有，炼体士很难走下去，你为什么要修行啊？”
“唔，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你也听不懂。”
“你说了我不就听懂了。”
“男人的野心，名望、权势、地位、包括女人，有了实力就有这一切，听懂了就赶紧睡觉。”
……
“男人的野心么？”苏红袖闭上眼，脚尖在地上一点，藤椅又开始摇晃。
丹药铺子开业时听闻戏园前发生过风波，有人把炼魂峰王家的人给打了，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的事情而已，她没在意。
等到今早再去药铺，掌柜的又说起这件事，打人的是演武峰弟子，叫许还乡。她才反应过来，去相聚楼找人时，许还乡已经驾车离开。
打听过后只知道宴席是他院子里李元订下的，没有留下其他名字，看来还是得从丁午院里的人下手才知道那个受伤的女修是谁。
苏红袖闭着眼睛琢磨事情，嘴里念念有词，“一个眼睛很漂亮的女人……”
突然一个声音咋呼道：“谁眼睛很漂亮？”
苏红袖瞥一眼碧姨娘，摆摆手道：“爹发这么大脾气，你不去哄他，来我这做什么？”
体态风流的碧姨娘坐上丫鬟搬过来的藤椅，对丫鬟道：“锦儿你们先去其它院子转转，我跟你们小姐有话说。”
丫鬟锦儿看向苏红袖，见自家小姐点头同意，便福礼离开。
碧姨娘又把藤椅往苏红袖这边挪一挪，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来谢谢咱们二小姐帮忙么，到底谁眼睛很漂亮？”
一般大家族里，小妾与正妻的关系都不大好，与正妻所出的嫡子嫡女更好不到哪儿去，苏家小妾碧姨娘却一直与苏红袖很合得来。
苏红袖没好气道：“有这闲功夫多去管管青庐，也不至于整天惹爹爹生气。”
说起自家小的，碧姨娘立马愁苦着脸道：“他从小体弱多病，我这当娘的也不想太苛严。”
“青元就比他大一岁，早就上玉泉峰修行，要不是你纵容他顽劣，何至于连入门都做不到？”
说起大的，碧姨娘倒是又眉开眼笑，“青元是哥哥，自然懂事些。红袖，我听说这次你们去那什么山试炼会弄一条大蛇回来？”
“小蛮山，抓雷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碧姨娘试探着说道：“雷蛇好啊，这个雷蛇血听说是大补的好东西，能不能给青庐弄一点回来？”
“这个是宗门要的东西，我弄不到。”
碧姨娘追问道：“那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呢，他能帮忙么？看在我当年帮你……”
一直悠闲着摇晃藤椅的苏红袖突然骤起，以点穴手法击中碧姨娘腹部，她顿时说不下去，脸色苍白的从藤椅翻下趴在地上，身体蜷缩，腹部异常绞痛。
苏红袖寒声道：“碧岑青，好日子过腻了，想死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