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间草庐,四面有墙,头顶有盖,仅开了个半身高的小门,庐内光线昏暗。
路远如今栖身于此,与那大个子同处一室。
驱赶掉扑面的飞虫,矮身钻出草庐,外面天色朦胧,晨风料峭,稀薄的阳光缺少暖意。
大个子已经等在不远处,在一石墩上背向而坐,看着天空发着呆,手边放了个藤筐。
……
路远不停拉扯着腰间的那块破布,似乎怎么也整不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身型太高,找不到合身的衣服,于是浑身上下,唯一用来遮体的东西就是腰间这一块围成短裙状的破布。每次当他在人前意识到这点时,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行走时都不敢昂首阔步。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适应。
如今路远比之前黑得明显,头上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发茬,只是身上的肉几乎掉光了,瘦得完全脱了形,看着就像一个行走的骨头架子。不过右岸的骨头架子多了去了,也没人在意多他一个。
另外就是行动间还有点缺气短力,显得非常虚弱。
与这里的其他人相比,路远的身量要高出一截,可再与大个子相比,他又要矮上一截。
大个子面相憨厚木讷,大概同样是找不到合身的衣服,所以习惯赤着上身,下身穿一条宽松裙裤,皮肤被晒得黑黝黝的,硬邦邦的肌肉盘曲虬结在皮骨之间,看不到丝毫赘余。
相对于路远的虚弱无力,他就算简单地举手投足,都可让旁人感觉到溢出的力量。
……
站着外面发了会呆,把因为睡眠而变得飘忽的意识重新找回,路远好像忽然又记起了什么,重新钻回草庐。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双草鞋,走到大个子身侧,分出一双递上。
前一日,他看见村中有间草棚里堆了许多干草,就上前拽了几把。大个子也未阻拦,于是他在休息的闲暇时间里,就用干草照着记忆里的方式编出了这两双草鞋。
大个子低头看到草鞋,先是目露疑惑,可马上明白了意思,又变得手足无措,想要推拒,却又不怎么坚决,终还是被塞入怀中……
将草鞋接到了手里,大个子仍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憨笑。
不过,接下来他并没有把草鞋穿起来,而是郑重其事的别在腰间,让路远有点不明所以。但他扯起的嘴角,还有热情拍肩的动作足以让路远感受到了他的谢意,只是力道有些重。
大个子从不开口说话,或许有可能是根本说不了话,这点路远不能确定。不过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因为他本来就不通此处言语,和谁都说不了话。
现在路远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不管这里是哪里,都肯定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世界。在这里只会有更多的不知道、不明白或者不同的事情出现。
形势比人强,路远已经想得通透了。
伏身,把手中的另一双草鞋套在自己脚上,绑紧,站起身跺脚踩实。
不管在哪都得努力活下去,不是吗?所以现在路远要做的,就是去体现自己的价值,以此换来生存的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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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右岸,一堆草庐窝棚,歪七扭八地挤在一起,算是半个村子;而左岸,被寨墙卫护在其中的是另半个村子。两种不同被分隔两岸。
到了这里后,路远从未看到过对岸——寨墙内的人来过河这边,而右岸这里也只是每天有那么一两个人穿过桥,搬着一堆东西进去,很快又搬着一堆东西出来。不知道这种基本断绝交流的状态是两岸的常态还是特殊情况。
所以,住在左岸寨子里的人,除了当初把他押解过来的那队,路远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
虽然这种印象不怎么全面,但路远还是能发觉,两岸相比较之下,那个寨子里面的生活水准似乎要高一点。
……
沿着烂泥路,路远跟着大个子走出了村子。每天,几乎所有人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上一两遍,路面早被踩得稀烂,如果没有草鞋,脚底很快就会糊上一层湿泥。
可看右岸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打着赤脚来来去去,路远确实不能理解,他们是怎么受得住的。
这时,在村外的农田里,绝大多数人正被一小群少年驱赶监视着,埋头在田地里劳作。
……
右岸的人如果细分的话,依着他们现在的行为就可以分为两类:“干活的”和“不干活的”。
长得瘦弱、吃得差劲、一堆人挤在只有顶盖的窝棚里,整日劳作不休,这样的就是“干活的”那一类。
而在“干活的”劳作时,那些在旁边袖手旁观的看守就是“不干活的”那一类。这些人,人数较少,年龄都不大,平时手上拿着鞭子或者棍子。
他们不干活,但“干活的”经常被他们打,路远猜测,原因无外乎是“你偷懒了”或者“我认为你偷懒了”。
……
农田外围还有土沟和篱笆,穿过去,是不知边际的茂密森林。
路远应该也是被归为了“干活的”那一类,但与其他人不同,他劳作的地方是在林地边缘,紧靠农田的位置,而且独自一人。
大个子是“不干活的”,他只负责在旁看管路远。
不过倒也从未用过暴力手段来激励、催促什么的,偶尔还会帮忙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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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路远站立的地方,周围是一片被砍伐过的林地,遍地都是大树砍断后留下的树桩,有些还留在土里,有些已经被挖了出来堆在一起。
路远面前就有一截半埋在土里的树桩,围着树桩被挖出了一个土坑,既宽且深,挖出来的土在一旁垒得老高。树桩的大半根系已经暴露在外,纵横交错,密密麻麻,但仍有不少扎在更深处。
把这些树桩一个个从土里挖出来,就是路远现在在干的活。
……
直起身,喘着粗气,先是舒展酸涩的腰背与手臂,再擦去满头的大汗。
提在手里的是一把石铲——两根半腕粗细、光滑笔直的木头一横一竖呈十字交叉绑在一起,竖长横短,长木底端绑了块狭长扁平的三角石片。石片颜色暗沉,尖端朝下,边缘被仔细打磨过,底边抵着横木。
这就是路远劳作的工具。
捆绑石铲的藤条耐不住磨损,用得时间长了,或者力气用大了,会变得松动或者直接绷断,所以大个子背来的藤筐里还备了好几把替换的。当然藤筐里不止有石铲,还有着不少石斧、石楔等各类石制工具。
……
当初抓到路远的那队人几乎人手一把金属兵刃,路远还被其中一把伤过,可是在小河右岸,这半边村子好像就没见过任何金属打造的物件。
工具简陋,人力更是只有路远一个,平日里的效率自然也高不起来。
但今天却有些例外,一到这里,负责看守的大个子就开始动手帮忙,一直没停下,也许是因为早上送出的那双草鞋?路远不敢确定。
……
这块林地留下的树桩清理完后,也许会被开辟成田地之类的。当然这只是路远心中的猜测。
林地中央躺着一块大石,大概有一人略高,宽需要两人合抱,形状偏向不规则的鼓形。
此时,只见大个子收腹沉腰半蹲下身,两手一左一右用力夹紧大石,在胸口抵死。然后下身发力,猛地起身,将大石从地上生生拔起。
接着站在原地缓了一口气,就交替迈开双腿稳稳而行,沉重的步伐,每一次落下都能让人生出地面将要塌陷的错觉。
这样大小的石头,路远是绝对没把握搬动的,不管是不是因为虚弱,都不可能做得到。
可看大个子那超出路远认知的力量,似乎还游刃有余,没有触碰到极限。
“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这个世界肯定有着什么东西是路远不能理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