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酒”这样东西,路远暂时除了想起一个单纯的名字,就没有其他多余的概念了。
他如今的记忆就是如此,偶尔恢复了点什么,但也未必完整。
……
胸膛处的伤口,仍有鲜血在慢慢渗出。
但他并不担心,不管伤口有多重多深,就算丢在那里不管,也有很大概率会慢慢愈合,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
可是,对于安静下来的路远,白净衣服显然颇为满意。于是走开前,好像特意交待了几句什么。只见红鼻子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带着股浓烈冲鼻的药苦味。
一盏清水被泼到伤口处,稍稍擦拭干净四周,那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就被抹了厚厚一层上去。再弄上几片叶子贴得严丝合缝,最后找上根细藤草草一扎就算固定了。
刚开始还有些清凉的感觉,接着就是一种像是火烧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而且连绵不绝。
伤口越烧越疼,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又睡了多久。
只记得在梦里,不断有狼扑出来与他撕打,狼爪抓啊挠地,疼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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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的路远被迫醒来,在睁开眼的时候,天空刚刚泛白,还看得见复数的淡色月盘。一夜寒风,身体木木的,没了知觉,头颈也僵住了。思维几乎被冻到凝滞,只有等其溶解了,才能在脑中重新整理出逻辑。
对时间的概念好像也出现了认知上的偏差,睁眼与闭眼之间似乎仅仅过去霎时。
突然,有一团黑影从眼角余光处袭来。
……
一股力气带着风声甩到路远脸上,他的头不由自主地随着摆动,然后又是另一面脸,再来一次。
……
红鼻子同样缺少活力,毕竟没人替换,守夜熬了一宿没睡,但依然能够对着路远用足了力气,来回扇着耳光,可见心中愤恨,当然也是借着唤醒的由头。
被左一下右一下地扇了半天,终于,路远睁开了双眼,只是涣散无神。
可红鼻子还是不甘心,依旧多扇了两下,最后摇摇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转身走开。
……
醒来后的血液重新有了活力,加快了流速,身体各处,渐渐找到一丝暖意,知觉也在不断恢复。
路远只觉得两侧脸颊有些热辣,还带点疼。
……
又闻到了酒的香味。
这群人正聚在一起吃着早食,只是没有生火,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根长条状的东西,像是某种干粮。
先是狠命咬下一口,然后以一种怎么看都是狰狞的表情咀嚼个半天,再往嘴里倒口酒,一仰脖子,苦着脸吞下。
白净衣服也不例外。
分食完干粮,他们终于记起了路远,有人往他嘴巴里也塞了一小条。彷如小指粗细,很短一根,看上去灰不溜秋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啥。吃进嘴里有点硬,难咬,硌牙。开始尝着只是有点苦味,多嚼几口才能找出一丝香甜。
其他人可以用酒冲咽,而路远只能梗着脖子硬吞下去。再难吃,那也是能果腹的食物。
但这口吃食相对路远的肚量,最多也就是餐前小点的份,落入肚中,瞬间就没了,反而勾起更强烈的食欲。
路远渴求的眼神被彻底无视了。
他就算想像昨天一样闹腾一下,也是不可能的。又多了一晚上的时间,他真的饿得乏力了,只觉身体里空落落的,连说话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再说运气这东西也不会一直待在身边的,尤其是在连着倒霉的时候。
……
绑在身上的绳索一圈圈松脱下来,有人在把路远从树上解下。
全靠双脚站在地上,路远只觉得有些勉强,腿上用不出力道,肌肉还有些麻痹。
也许是因为他身型相对高大,足够唬人,所以就算看上去再是萎靡不振,这群人仍忌惮到了极点。
此时,他们大多都抽出了兵刃在旁戒备,其中两把长兵更是从后抵在他的腿弯处,使得他不敢稍动。
连活动筋骨的时间都没给路远留下。他的两只手腕被拽起,并在身前重新绑住,绳子颇长,另一头被牵在了红鼻子的手里。
最后,上半身连着胳臂一起也被绑了两圈绳子,让他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这时其余人才敢把兵刃收起。
……
用土盖住灰烬,打包起行囊,准备妥当,一群人匆匆上了路。依次相连,排成一线行于山林之中。除了白净衣服与路远,每人都背了一大包行装。
他们好像对林中道路非常熟悉,总是能避开那些难走的路径,而且有时候明明看着没路,可随着他们七拐八绕地就已经抛在了身后。
就算躲不开,在他们脚下,那些路径也变得容易了许多。尤其白净衣服一路行来,身上竟然都没沾染到什么污渍,看在路远眼里,真是难以想象。
路远始终被安排在队列的中央,身前是牵着绳子的红鼻子。
路途很长,到得中午烈阳直照时,依旧没有生火,几人只是稍事休息,再次分食那种难吃的干粮。路远又被分到半指大小的一点点,吃下去什么用都没有,该怎么饿,还怎么饿。
脚步越来越虚弱乏力,到得最后,深一脚浅一脚,始终难以稳当,可红鼻子却开始使坏了。
他会不时快走两步,将绳索绷直,然后猛地用力一拉。被这股力气一带,路远立时就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几次下来,全身已满是泥污。
红鼻子乐此不疲,直到被看得不耐烦的白净衣服怒声喝骂才停下。
……
最后一段路途是沿着一条小河的河岸往下游走,越走地势越低。常常有支流汇入,河水开始变深,河面也在变宽。
偶尔离开河岸范围,他们总能找到一些提前布置的陷阱,然后取下猎物带走。
等到艳阳呈现时,到得一处,河水骤然疾坠,一道垂直下陷的峭壁拦住了去路。
站在顶端往下看去,峭壁高度约等于六七人直立叠加,下方远处有一座村落,那里的暮色更浓。
村落三面环山。河水跃下峭壁后继续往前流淌,绕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再从村落中间穿过,将之分成两边,有一座小桥横跨河面,居中连接。
从路远这个角度看去,在小河下游,左岸这部分背靠青山,根根原木树立,紧密排列在一起,围成四面墙,墙上四角各有一座望楼。靠河那边开了一扇大门,正对河上小桥,桥头有人守卫。门的上方建有一层可以站人的门楼,门后是片空地,再进去就是住人的屋子,共有三进院落,排列有序,多为竹木搭建。
此时正是烟火生起的时间,依稀能看见其中有不少人影穿梭。
小河右岸那部分则相反,只有靠近河边有几间简陋的草庐,剩下的都是更为破烂的窝棚,数量众多,杂乱分布。唯有中间留下一片空地,只立着数根直木。
再往外,远离河道的方向,有着大片的农田,实在离得太远,看不出种的是什么,只是感觉乱糟糟的。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也都是些衣不遮体的。
绕着农田的最外围,整整一圈,先是深沟、再是篱笆,挡了个严严实实。
……
众人此刻在小河右岸,左岸地形更为险峻,山势继续上延,几乎垂直,看不到头,显然没路可走。右侧则有条小径,徐徐下行,直达地面。
循着小径下去,路过一大片林地,越过篱笆深沟,沿着一条烂泥路穿过农田,这才进入村子。然后众人再直走到右岸那片竖着直木的空地,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