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火光树荫,影影绰绰。
一群人围着篝火躺倒,酣睡成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
守夜的应该是个运气糟糕的家伙,他长着只布满红斑的大鼻子,正坐在篝火旁,沉沉的脑袋不时往下一啄又迅速弹起。
在这群人就餐时,有过一个剧本,一个红鼻子去戏耍捉弄路远,然后为其他人带来快乐的剧本。可结果他演砸了,所以要用别的办法来为同伴带来快乐,比如主动担下守夜的活就是不错的方式。
红鼻子明显不是个豁达的人,因为要消解他产生的怨气,路远的皮肉吃了不少苦。
在施加暴力的过程中,其他人不仅旁观得津津有味,而且喝彩哄笑不断。
很明显,在这群人中,同伴的窘态与路远的痛苦都是他们喜欢的佐料。
不顾路远的期待,这群人一直在证明自己不会善待他,所以直到他们打开铺盖入睡,都没有为他提供哪怕一丁点的食水。
……
鼾声不停地传入耳中,似乎有着催眠的作用,听上一会就能使人昏昏欲睡。可颈间的绳圈又会每每将睡意轻松扼去,于是路远就在昏睡与乍醒之间不住转换,循环往复。
这实在是种让人痛苦的折磨。
于是,强撑开眼呆看夜空,路远任由脑中思绪随意流转,就像风中落叶,漫无目的,四处乱飘。
夜空很美。这里的夜空,很美!
虽然被头顶枝叶遮挡去了些许景色,但仍然可以领略到她的美。在路远的记忆碎片里还有着另一片夜空,同样也很美,但除此以外却与头顶这片夜空有着诸多不同。
路远记忆里的夜空,有着漫天的繁星,烁烁不息,密密麻麻难以计数。被这些星辰拱卫在其中的,则是有着皎洁柔和的光芒,时而圆时而缺,时而仅仅是弯弯细芽的,独一无二的月亮。
而眼前的夜空,虽然有着同样深邃漆黑的夜幕,但悬挂其上的星辰,不仅微小而且稀疏,与之相反,那些明淡不同,大小不一,有圆有缺的一个又一个的月盘竟然无法尽数,这些月盘争相洒下银白光芒,使得这里的夜色明亮了许多。
不一样的夜空啊!
眼前这另一片夜空之下的土地,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从哪里来?”“还有我是路远,而路远是谁?”
……
夜色谧静,稍有些声响都可以传出好远。
左近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原来是红鼻子站起身,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垂着头、拖着腿、蹭着地,慢悠悠地晃到一边,背对路远解开腰带,嗞起一阵“哗哗”的水声。
放完水,红鼻子拉扯着腰带往回走。
一边扩胸抻腿,一边摇头晃脑地松弛着僵硬的筋骨,嘴里还嘀咕个不停。这时他无意中扫到了路远一眼,立马停下脚步,呆立半天,戾气慢慢地爬上了脸庞。
低头原地转了一圈,找到一根粗木,伏身捡起,怒气冲冲地冲到路远面前,抡起来就砸,劈头盖脸。
也不知道他的脑子在哪个地方卡住了。
路远早已困乏得神思恍惚,棍棒落在身上,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疼痛蜿蜿转转,迟了两息找到了神经,他这才开口痛呼。
“啊!!!……我X!为什么打我?啊!!!……X的!你个王八蛋有病吧!啊!!!……”突然受到疼痛刺激,路远破口开骂,也不管对方听得懂听不懂。
嘶哑高亢的叫骂声,在寂静夜色里突然炸响,如同梦魇一般,将所有人都惊醒了。他们抓起兵刃,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找着不存在的敌人。
乱哄哄的情景维持了一会,人们终于找到了源头。他们怒视着罪魁祸首,以及侧立一旁的“帮凶”,“帮凶”手里还提着一根粗木。
相对于罪魁祸首的坦然,面对着同伴的目光,“帮凶”反而瞠目结舌,仿若难以置信。
好像之前脑袋发热,烫断了弦的不是他一样。
可惜,“帮凶”的无辜表情只会更加激怒他的同伴,一帮人围上他,口中沸沸扬扬,听语气像是在责怪。
这时,“帮凶”忍不住回了两句嘴,其他人更为激愤了,紧接着,白净衣服冲上前,一脚踹翻了“帮凶”,然后挥舞起手中藤鞭,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抽落下去。
这当然不是在为路远主持什么公道,因为很快,他也受到了相同的惩戒,自然也是一番“风雨”。
挨了打的路远感觉胸口有股火烧了起来,他肚子饿,嘴巴干,好好说话都没人听,连困了也不能睡觉!还把人绑起来打!打了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没个停的!讲不讲理了?就算不讲理,连活路都不给了吗?
混不吝上了头,全不顾自己已经被摁在了砧板上。
“不讲理是吧?喜欢打人是吧?把爷打得痛快了还想跑回去睡觉?我让你们打!起来啊!有本事接着打啊!”
路远的声音很响,如同炸雷一般。
白净衣服几人刚刚回去躺下,重又被吓得一跳,立即跳起冲了回来。拳头或是砸到脸上,或是擂胸捣腹,最后还有人抓起一把夹带着泥土的草皮硬是塞到路远嘴里。
带着被吵醒后的激愤,一帮人直到耗光了力气才停下来。
“有本事你们把爷打死!……”
舌头用力把嘴里的东西抵出,路远发出口齿不清的嘶哑破音。
这帮人太想睡个安稳觉了,这种渴望让不止一人抽出了兵刃,做势要砍,只是最后一刻被白净衣服压住。
又一次站到路远面前,白净衣服大口喘着气,也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气得。
路远已经鼻青脸肿,忍着痛硬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再低头撇嘴示意了一下绳圈,又歪头拟了个呼噜的声音。
白净衣服的气息终于匀了,也不说话,只是直视着路远的眼睛,好像要看出点什么,而路远也毫不示弱地回视着。
双方相持了一会,白净衣服反手抽出一把兵刃,锋刃贴住路远的胸膛,一手握柄,另一只手按压柄底,缓缓加力。直至锋刃扎破了肌肤,暗红色的鲜血渗出,向下流淌,拉出一条长长的直线。
白净衣服停了一下,重又逼视着路远的眼睛,路远抽了抽嘴角,假装无事,依旧挑衅回视着。
于是,兵刃继续刺入,直到抵住肋骨。
表情痛到扭曲,路远咬紧牙关,把所有声音都遏止在喉咙里。
可意外的是,白净衣服神色变换不定,最后似乎想通了什么,撇嘴一笑,猛地收回兵刃,带起一挂血珠。
他捏起衣袖缓缓地擦拭去血渍,还对着月光反复检查了两遍。
忽然,白净衣服肃穆凝神,反手撩高利刃,猛地劈斩在路远头颅与肩膀之间的树干上,入木极深,离颈项仅有寸许。随即,被斩断的绳头滑落,垂挂在胸口。
路远受惊,错愕地张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看到这副表情,白净衣服满意地仰头大笑,炫技一般抖腕拔出利刃,收归入鞘。
“嗨!”
回过神来的路远,欣喜之余,又泛起了其他念头,开口唤了声。
等白净衣服看过来时,他向对方腰间挂着的水壶努了努嘴,还舔了舔已经干涸开裂的嘴唇。
白净衣服会意一笑,取下水壶,拔去堵住壶口的木塞,支到路远嘴边,然后抬高底部。壶内的如浆浊液,还未入口就飘出一股淡香。
香气首先充满鼻腔。
接着浊液倾入口中,先是感到扎舌一般地微辣,然后又尝到点酸和隐约的甜,同时有一股暖意顺着喉哝流入腹内,再由内向外传递着温热,这些都让路远觉得分外熟悉……
水壶拿开了,路远犹在依依不舍地回味余韵。
他终于记了起来,这种液体的名字,这是种叫“酒”的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