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小草的私人空间之中,已经不是原先那狭**仄的简陋小屋,而是变成了一间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称得上是宽阔干净的大房子。只是如今的房子内部依然和当初的简陋小屋一样幽暗,房间内的床头壁灯、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以及被设置在天花板上的镶入式暖黄色灯条都没有被打开,偌大一个卧室内,只有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小蜡烛散发着光亮和温暖。
此时此刻,眉心光点已经成为白色的离小草正怔怔的看着蜡烛出神。
楚铭心要离开718小队的消息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离小草并非一出生就与老婆婆朝夕相处,她实际上出自一个富裕家庭,父亲离云归饱读诗书,儒雅多才,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企业。企业大小虽然比不过侯天背后赵亚琦赵箜龙的赵氏集团,也比不过国内的青松、九天、离苏三大企业,但也足以给家人一个富裕清闲的生活,不至于整天为生存劳累劳碌。
离小草的母亲姓单,名为单知君,在高中时期就与父亲离云归相识相恋,即使年纪还小,单知君和离云归却都十分成熟且有主见,在二人相恋的同时也没有耽误了学习,于是在毕业后双双考入了名牌大学,可惜二人成绩毕竟还是有些差距,导致两所大学之间隔着千里的距离,不得不异地相恋了四年。期间,二者的感情虽有些小小波折,但总体而言还是非常平稳且热烈。大学毕业后,父亲离云归开始创业,母亲则与之共同努力,一同经营着初创的企业,奋斗打拼。后来,在企业稍有成效时,二人便水到渠成的结婚、怀孕,直到生产时,才出了问题。
大概是身子骨本身就比较柔弱,又在企业初创的那段时期操劳过度的原因,单知君在分娩之时遭遇难产后不幸逝世,死前连看一眼孩子的机会都没有。这无疑成为了离云归心中的一道伤疤,他虽然嘴上没表露出来,但心中却对自己和孩子怀有一丝怨念,因此,他甚至在为刚出生的小女孩取名时,取名为了离珏,这也是离小草的本名。
珏是合在一起的两块玉。
离珏,大概是离云归将这女孩看做是分离了他和单知君的罪魁祸首吧。
可离云归毕竟自幼爱读经史子集,虽然远远没有楚铭心那般有儒士之风,但也称得上“儒雅”二字,绝非那些心胸狭窄眼界逼仄的俗人。故而虽然一时之气让他为女儿取名为离珏,但事后他也是慢慢回过神来,明白这件事错不在无辜的孩子身上,于是对女儿也开始慢慢关爱起来。事态逐渐的朝良好的方向发展。
可一切都因为一个男人的到访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离小草仍然记得那一天,她当时只有四五岁,堪堪到了记事的年龄。那名男子皮肤稍显黝黑,跟以前偶尔来到家中拜访父亲的皮肤白净的老板们截然不同。而父亲对他的态度也不一样,请那名男子进来之后,既没有让正在客厅玩耍的女儿离开,也没有让女儿礼貌性的端茶送水,而是直接请其进入了书房,并紧锁住了房门。
在进入房门前,那名男子转过头来看了离小草一眼,嘴角的笑容中有一丝离小草当时完全理解的陌生情感。
仅十几分钟后,父亲就与男子走出了房门,吩咐了离小草一句你待在家中等我回来后,就直接和男子离开了家。
四五岁的小草非常的乖巧,听话的一直待在家中等父亲回来,期间玩累了就睡一觉,醒了就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心中想着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天色由白转黑,暮色阴沉,小草的肚子已经咕咕咕的叫了好久好久,又累又饿,父亲才堪堪来迟的回到家。
那一天的父亲,满脸兴奋,神情中有着离小草从未见过的癫狂,他回来后甚至没跟自己女儿说一句话,就直接跑进了房间,将蹦蹦跳跳追着他喊他爸爸的女儿关在了门外。小草看着近在咫尺差点直接撞上自己鼻子的木门,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
她觉得有点委屈,但十分坚强的没有哭,只是又回到客厅,揉了揉肚子,继续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
自那以后,父亲离云归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早出晚归。小草只得一边吃着请来的保姆做的不合口味的饭菜,一边默默的望着家里的大门,有时候等到了很晚她也等不到父亲的出现,有时候父亲回来后脸色阴沉,怒气冲冲,瞥了苦苦等候他回家的女儿一眼却只冷冷抛出一句快去睡觉。只有少数时候,父亲才会无比兴奋甚至亢奋的回到家中,但小草看不懂父亲脸上的那种笑容,只觉得那不是开心。
那不像是开心。
但即便如此,从小就善解人意的小草也不会频繁的打电话给父亲,更不会无理取闹的让父亲回家陪她,她不想让自己打扰到父亲工作,所以将孤独埋在心中,只有父亲回到家后,她才会欢欣雀跃的跑到父亲面前想跟他玩耍,但父亲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拒绝。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爸爸都不陪我玩呢?
大概是爸爸忙了一天,太累了吧。
被父亲关在房门外的小草用力的抿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总是被她忍住,只是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才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无声的哭泣,坚强的让人心疼。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父亲暴躁发怒的情况也从无至有,甚至变得越来越频繁,原先堪称“儒雅”的好性格不复存在,父亲开始对身边的茶杯花瓶乱砸一通泄愤,到后来甚至对一旁战战兢兢的小草也没好脸色,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下手毫不留情。可满身淤青的小草在被父亲殴打时总是一声不吭,再痛也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年幼的小女孩虽然害怕疼痛,但更怕父亲将她抛弃,无故消失,为此,她甚至不敢痛呼出声,或是哭泣,生怕被父亲听见后讨厌。
可好景不长,一开始,小草还能隔三差五的看见父亲,但到后来,无论小草对着窗户和大门看多久,父亲总是不会出现,最长的一次竟持续了一个多月都没回过家一次。在家中,孤苦可怜的小女孩只看得见每天前来做饭和做家务的保姆,而父亲,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终于,父亲还是没能瞒过所有人,母亲的母亲,日后独自抚养小草的婆婆怒气冲冲的来到了家中,在没有看见父亲后,痛心疾首自己没早些发现这些事的婆婆蹲了下来,在满身伤痕尚未完全痊愈小女孩身前,心疼至极的抱住了她,满脸泪水,凝噎道:
“不要怕,跟婆婆走,婆婆养你。”
小草只是双眼空洞的看着大门,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更没有其他人阻拦。而一直到小草长大,来到主神空间之前,父亲也从未找过她。
小草至今仍不知道父亲究竟做了什么,那名嘴角带笑的男子又对父亲说过什么,为什么会引起父亲这么巨大的变化,她甚至连父亲是否还在人世都不知道。
来到婆婆家后,婆婆给小女孩换了个名字,叫做离小草,这是小女孩会背的第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婆婆希望小女孩能想那春风吹不尽的小草一般,顽强的成长起来。
但女孩给自己取了另一个名字。
单珺。
珺不是珏,珺是美玉,完整的美玉。
恍惚间,眉心光点由白转黑,一头白发无风飘扬,暗紫色眸子邪异无比。私人空间里的少女默默伸出手,仍然是用葱白如玉的手指捏灭了火苗,不顾炙痛,房间内所剩无几的光亮和温暖荡然无存。
有一件事只有单珺知道,在她磕磕绊绊长大的那几年里,在主人格离小草被学校同龄人嘲笑是孤儿的那几年里,在充满了黑暗与冷漠的那几年里,只有一名隔壁班实习的年轻老师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伤痕,那一天阳光明媚,他和婆婆一样充满怜惜的蹲在她的身前,揉了揉她杂乱的头发,目光温柔的看着一脸倔强的小女孩,轻声道:
“不要怕,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我叫楚铭心。”
幽暗的房间里,捏熄蜡烛后,少女打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