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就要来到安平(都城临淄附近)了,安平人一看要打仗了,第一反应就是——逃难。
关于逃难,古今中外大概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没钱的随便打个背包就走了,有钱的则需要用车,那时候虽然没有汽车,马车、牛车总还是有的。逃难的人跟没头的苍蝇相比,差距并不是特别大,这会儿谁还管是靠左行还是靠右行啊,见缝就插针,见空白就填补,早点儿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王道。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没戏的,你挤我撞、磕磕碰碰才是常态的,再有教养的人,这个点儿也顾不上说一声“对不起了”,即使他说了也没人搭理他。
拜今天的科技所赐,这种混乱的场面我们可以通过电视、网络很方便地看到,万幸的是,我们并不是画面中的主角儿,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成为那种画面中的人,哪怕是配角儿。
齐国自立国以来就是大国,从齐桓公以后更是牛得不得了,只有它打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打它的份儿。即使偶尔有别人打它,那也是边境地区的人民遭殃,都城附近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有逃难的那一天。没有当难民的经验,又着急逃命,还想保持井井有条的交通秩序,那就是开宇宙玩笑了。
那时候无论马车、牛车,车轴都凸出在轮子外面,在你争我夺的抢路过程中,车轴也就成了车子的阿喀琉斯之踵,一碰就折。折了车轴,车子也就趴窝了,整车的财物都省得燕军士兵自己动手整理了。
然而,有一家人的车子却一直横冲直撞,不管是主动地撞了别人的车子,还是被动地被别人的车子撞了,断的车轴都不是他家的。那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狂奔,绝尘而去。难道这车子练了金钟罩?
把镜头推近一点,让我们来看一下这家车子的车轴末端,车轴比别家的都短一点点,不过末端绑着一个大家伙——铁笼。木质的车轴碰上金属的铁笼,那就是秀才遇着兵了。
这一招,成为举家逃命的绝妙招数。
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实在是个不简单的人。这个人就是田单。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个人推测,田单很可能是一个游戏高手。
当年,齐国人十分喜欢碰碰车游戏,人们热衷于驾着车撞来撞去,谁的车轴断了算谁没本事,这个游戏还有一个专门的名字——毂击。
看来,田单应该是个毂击游戏的高手,逃命的关键时刻,平常累积的经验终于派上了用场,并且还用了外挂——铁笼。
从姓氏上看就知道,田单也是齐国的王族成员。
虽然田齐一直很看重本家,但是田单并不在被看重之列。田单的血缘,跟现任国家领导人的距离已经相当遥远了,所以也没有能够在齐国捞一个重要的职位,只是一个普通的市场管理人员(临淄市掾)。
逃离了是非之地的田单及其家人,啥想法也没有,冲着大海就来了,越往东离燕军越远,感觉也就越安全。没想到,在乐毅的指挥下,燕军的行军速度竟然达到了光速,没多久胶东半岛也成为了沦陷区,田单落脚的齐国另一个大城市——即墨,也成了孤岛。
镇守即墨的最高领导即墨大夫,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率领着即墨人民展开了即墨保卫战。不幸的是,即墨大夫血染疆场,以身殉职。
没有一个领头人,这座大城市危在旦夕。
这时候,城中的人想到了田单,安平大逃亡的时候,他用绝招保全了自己的一家,看来知道怎么用兵。推荐田单的这些人,应该见识过田单的绝招,在此招下能够幸免,还一起来到了即墨,我只能说,他们真幸运。
这些幸运的人逻辑有点儿问题,因为会逃命不一定就会用兵。
虽然这些人的逻辑有问题,但是田单还是真的有两下子的。
被推举出的田单,出任即墨守城的将军,开始了新一轮的即墨保卫战。这一守就是好几年。田单没有辜负那些人的逻辑。
在这几年里,燕军在齐国的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是不是做到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不知道,不过,基本上杜绝了大规模的劫掠行为。这要归功于燕军有一个好领导——乐毅。
在极短的时间内拿下齐国的大片领土后,乐毅首先给燕军将士上了一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课,绝不允许这些杀人机器劫收。随后,乐毅颁布新的法令,减轻了齐国人民的赋税,废除了齐湣王时代那些不招人待见的法令,沦陷区的百姓感觉相当良好,并没有亡国的感觉。
另外,乐毅还尽量争取本地知识分子的支持,对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乐毅表示了充分的尊重,并授予有些人官职,算是干部本地化。
乐毅这么做固然有他为人厚道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的因素。乐毅把现在的占领区当成了燕国自己的领土,这片领土上的人民和各种人才,都是燕国的人民和人才。这一点,乐毅就比当年率领齐军的章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而是高出好几个档次。
一个小偷偷了别人的名犬,没有倒卖而是像养儿子一样,自己细心养护,只能说他是一个爱狗的小偷,不能说他是一个不爱钱的小偷。
这里没有贬低乐毅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政治人物的个人道德并不重要,关键是他的政治措施是不是在有利于自己的同时,能够有利于更多的人。如果这些措施有利于更多的人,那就是好措施,跟他的个人道德关系不大。
就算是乐毅这么忙活,也没有彻底瓦解齐国的斗志,那两座坚挺的孤岛就是很好的例证。从一个人的自杀,也可以看出蕴藏在齐国内部的抵抗意志。
燕军在攻陷临淄后,所向披靡,基本上没有遭到有效的抵抗。这时,燕军上下收到乐毅的一道命令,不准进入画邑(临淄附近)周围三十里。在画邑住着一位在齐国颇有名望的人——王蠋。
乐毅很看重王蠋在当地的号召力,专门派人前去敦请,并许诺让他担任将军,同时还给予一万户的食邑。面对着敌方统帅的重视和丰厚的回报,王蠋并没有动心,再三推辞。
胡萝卜送上了,王蠋不领情,燕国的使者就举起了大棒:你不合作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来一次画邑大屠杀就是了。王蠋坚持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不跟燕军合作,但是他也不愿意乡亲们受到牵连,最后选择了一条一了百了的道路——绝路。
一介布衣王蠋上吊后,那些齐国的官员们也感觉不好意思不抵抗了,于是就在莒组成流亡政府,团结在以齐襄王为核心的中央周围,开始了莒地保卫战。
乐毅的敌人不是田单
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同样,抵抗的意志也代替不了抵抗的物质。
莒和即墨这两座孤岛,能够不屈不挠这么长时间,首先应该归功于齐国人那顽强的抵抗意志,没有这一点,其他的都是白扯。但是,任何一种纯粹的意志,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能够把革命当日子过的,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在革命的激情过后,主要考虑的还是自己的肚子问题。
齐国人有如此意志的底气就是,他们的肚子始终有保障。
这里要交代一下莒和即墨这两个地方在齐国的特殊地位。
当年齐国有五座都市性质的城市:临淄、莒、即墨、高唐、平阴,其中临淄是当时天下最大的都市,其他四个仅次于都城临淄。
燕军长驱直入后,临淄、高唐、平阴都落到了燕国人手里,剩下的莒和即墨就是齐国的续命人参,保证齐国不会马上断气儿。齐国在这两个地方经营了数代人,当地雄厚的物质基础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在齐国最危险的时刻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打仗就是一个烧钱的买卖,尤其是防守战,基本上是只出不进。再雄厚的力量,也架不住战争这个怪兽的吞噬。
这些年来,这两座孤岛是如何解决只出不进这个问题的呢?让我们看一下地图,山东地图就行,找到莒县和即墨的地理位置。
莒县和即墨背靠黄海。
只要不是特别的流年不利,黄海还是不结冰的,只要海水不结冰,两地的人们就可以一年四季从大海获取很多很多的食物。这比种庄稼划算,种庄稼你得有先期投入,并且一年还只能收获一次。
燕军没有海军,黄海不仅给齐国提供了安全保证,还提供了充足的物资供应。不用担心肚子问题,两地的人们才可以斗志昂扬地跟燕国人死磕。
另外,大海还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