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月婵见费天佑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替他掩了掩被子，柔声说道：“天佑，想睡你就睡吧，不必撑着。”
费天佑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我不困，我要睡着了，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打发时间？唉，也不知道老王咋样了，他老婆回去筹钱到底筹到钱了没有。”
崔月婵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要没筹到钱，我们就替他垫上吧。”
费在佑满意地笑了“月婵，我就知道你心好。”
正说着话，老王两口子出现在门口。崔月婵忙起身说道：“老王，你液输完啦，快进来坐吧。”
老王两口子都有点局促，老王说道：“崔大姐，你就别客气了，我们来看看，老厂长现在好点了没有？”
“多谢你们挂心，已经好多了。”崔月婵说到这里，关切地问道：“老王，你这胃病，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有点穿孔了，现在先输点液，把病情控制住，如果想要根治，要做手术切除。只不过，手术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王没好意思说，手术一直拖到现在没做，是因为没筹到钱。
费天佑心里有点发酸“老王媳妇，你今天回去筹钱，筹到了没有？”
老王媳妇低下了头，用手擦着眼睛：“费厂长，现在厂里的人连自已都顾不上，哪来的闲钱呀，为了老王这病，我能借的都借过了……”
“唉！老王媳妇，你也不要太着急，给老王治病要紧，手术费，回头让月婵先垫上吧。”
老王媳妇这次又空手而返，回到医院病房愁得直掉泪，听老王说费天佑在这住院，确实抱了一线希望，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上次因为鱼馆配方的事情，老王跟费天佑好久都没联系了，现在见他不计前嫌，还替他垫医药费，感动得老泪纵横。
“唉！费厂长，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啦，要说还，这辈子恐怕是指望不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他要报答你。上次我向你要配方的事，是我自已的要求太过份了，事先我也挺后悔的，你就原谅我吧。”
费天佑大度地说道：“老王，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费天佑在中医院住院的消息在化肥厂迅速传开，他的乐善好施早已广为人知，费天佑在中医院的病房再次热闹了起来。受过他恩惠的，想向他求助的，每天把病房挤得满满当当的。崔月婵每天都担心吊胆、战战兢兢，不知道今天费天佑又会信口答应些什么人的要求。
她私底下悄悄地跟女儿说道：“令仪，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躲过了老家的人，厂里的人也躲不过，咱们家早晚会让你爸给掏空的。”
费令仪也挺忧虑“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这些人下了岗怎么不想想办法出来挣钱呢，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光在家里等哪来的机会，上次我爸好心让他们来鱼馆里上班，他们还觉得我爸在侮辱他们，把我爸气得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崔月婵道：“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些工人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思维有点固化，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干好手里的活每个月就有工资拿，一下子把他们推到社会上，就有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黎昕在厂里也听到了费天佑在中医院住院的消息，忙买了水果糕点来医院探望。来之前跟周楷瑞和汪远航的中文传呼机留了言，让他们中午下班后直接到中医院门口汇合。
三个人碰了头，直接上了三楼内科病房，在护士站打听费天佑病房的时候，黎昕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转头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进了病房，费令仪正坐在床连陪费天佑说话呢，三个人都觉得有点不虚此行。
费令仪笑着递给每个人一个纸杯装的白开水“好久没见你们了，你们牛仔裤生意咋样？”
说起牛仔裤生意，三个人就有点垂头丧气。现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刚开始广场上就他们一家卖，生意还好点，后来一下子钻出四五家，这生意能好到哪去？能维持下去就不错了，可要真放弃，又有点不舍，摆个摊好歹还有个愿意上进的姿态，多少也能有点进项。只是，现在摆难已经有点形同鸡肋，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黎昕斟词酌句地说道：“令仪，其实，我们钱也没少赚，只是我们三个人自控能力太差，老是把持不住自已，生意稍微好点，心情高兴，一顿烧烤啤酒下来，赚的钱就没了。特别是周楷瑞，一听说吃，比谁都积极。要不是他，我们早开门市了，说不定，分店也开起来了。”
周楷瑞愤怒地叫道：“诽谤，纯粹诽谤，那一次吃东西不是你冲第一，我跟远航两个人都没你吃的多。”
费令仪笑得花枝乱颤“好啦，别说啦，你们都够夸张的。黎昕，你们厂卖了，你还在厂里上班没有？”
黎昕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想借这个机会，干脆就退出来下海经商算了，可我爸妈不同意，他们要我继续在化肥厂上班。我现在还在供销科，不过，供销科以前二十多个人，现在连科长一起才8个人，供应3个，销售4个，我在销售。天天忙得连轴转，老科长老看我不顺眼，找我的刺，这班上得挺没劲的。”
汪远航同情地看着他“黎昕，你跟我们从来没说过这些，难怪我觉得你怎么整天耷拉个脸，也不理我们，还以为我跟楷瑞哪把你得罪了呢？”
黎昕叹了一口气“我的事倒没什么，只是这回下岗的工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工人只会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干活，把他们扔到社会上让他们自谋生路，还真的太难为他们了。你们不知道，我家里每天晚上都挤满了工人，来找我爸要工作，要饭吃。我爸头发现在全白了，他有什么办法。”
费天佑在旁听着，神情严肃了起来“黎昕，你是说，工人到你家里找你爸要工作，要饭吃？”
黎昕点了点头，眼里有一个发亮的东西闪了一下“黎叔，厂里的工人真的太可怜了，有的工人家里真的已经揭不开锅了，晚上去偷人家农民地里的嫩玉米，家里老人有病也没钱治，只好抗着。特别是基建连的那一帮兄弟，包括队长和工程师，一个不拉，全部下岗。厂里要的是生产上的工人，建筑工人不算生产车间的人，私人老板一个没要。”
费令仪疑惑到“我怎么觉得现在好多地方在搞建设呢，有机会应该可以留意一下这方面的信息。”
费天佑道：“这些工人必须要有人领头才行，单个的工人出去找活干，他们连方向都没有。我记得基建连的队长是陈凯，这小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也在家饿肚子？”
黎昕看了一眼费令仪，然后对费天佑说道：“费叔，你觉得我来领这个头咋样？”
“你？”费天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微微点一点头“黎昕，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单位任命干部那么简单。第一，要放下脸面，放下身段，到外面揽活，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第二，这些工人的素质参差不一，以前他们在厂里干活，什么人都有，怎么管理也是个问题。真要想做，你也要跟你爸好好商量商量，不能意气用事。”
“费叔，我爸现在整天愁的就是这些工人的问题，我要真能带着他们走出一条活路，也算是替我爸分忧了。”
黎昕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费令仪突然觉得这个黎昕需要重新认识了。他第一次从省城背回一大包牛仔裤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觉黎昕身上也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倔劲，那个时候还可以说他是想挣钱，或者说是在想她面前表现，现在他竟有心领着这一大帮失业工人寻求活路，这自然让费令仪刮目相看。
她立即表态“黎昕，我觉得你行，下来我会关注这方面的信息，有消息我会Call你。”
周楷瑞夸张地睁大了眼睛“黎昕，我简直要崇拜你了，金庸大侠小说里说的，侠之大者，忧国忧民。小子，你行啊，思想境界不是一般的高。”
汪远航却担心道：“黎昕，你这样决定，你爸妈同意吗？”
黎昕一想到父母，神色也犹豫起来“我再想办法吧。”
他们在这里说得正热火朝天，吕修杰进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病人需要静养，请你们回去吧。”
崔月婵不解道：“修杰，这些天你叔这病房都快吵翻天了，你也没来干涉，今天是怎么啦？”
吕修杰脸上突然出现一道红晕“前些天费叔的病情已经受到了影响，所以，这种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黎昕警觉起来，这个医生跟费天佑叫得这么亲热，而且今天在护士站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人对他的敌意，难道……？
不过，这里是医院，人家的身份是医生，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可不敢放肆，只得跟周楷瑞和汪远航告辞了出来。
楼道里，周楷瑞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觉，那个医生看令仪的眼神有点不同？”
汪远航怯怯地说：“我看我们已经没希望了，我们摆了三年地摊，到现在还是摆地摊，一点长劲都没有。令仪又开两家鱼馆，早把我们甩十万八千里了，现在就是坐上直升飞机也赶不上。我觉得今天这医生，跟以前追求令仪的那些人有点不一样，关键问题在于，令仪似乎对他并不反感。我观察到，那医生从进屋到我们离开，令仪一直都笑眯眯的。”
黎昕烦燥地说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你们就看着吧，我决不会轻言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