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日光洒在赵杉倾侧在左手臂弯里的的脸上,将她从梦中唤醒。她睁眼呼出两口沉了半宿的浊气,直了直身子,站了起来。
赵杉先警觉的把周围都扫视一遍,确定没有潜在危险。才站在阳光下,把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见两条袖筒基本都划扯得烂了,两条手臂被被划得满是伤痕,左小腿上还扎着不少细刺,就又坐下来,把刺一根根拔掉。
拔完刺,又把身上的衣裳收拾一番。觉得嗓子里干渴的冒火,就踮着脚走去寻些野果吃。见一簇野草莓长得红郁郁的,伸手去摘了来吃。刚探手过去,草莓丛中,忽竖起一个绿色的蛇头来,把她吓得心惊肉跳,惊叫连连,跑着折返回来,抱住榕树,颤颤地回视身后,脸上汗如雨出。她下意识地去摸左小腿上的伤疤,身背后传来几声干咳。
“你这是被毒蛇咬怕了。刚才那是条无毒的绿锦,外表与竹叶青很像,不用怕它。”
赵杉松开榕树,回头一瞧,见杨秀清侧侧卧在草皮上,侧脸看着她。他指了指崖缝中伸出来的一株果实茂盛的桑葚树,说:“你要是渴了,捡些石子,打那个下来吃吧。”
赵杉就地捡了一大捧石子,站到桑葚树下,开始冲打起来。她的臂力有限,精准度也差,连着打了三捧石子,直打到脖子发僵,手腕发酸,低头一瞧,“战利品”也不过十几二十个。
她弯腰捡在手里,先拿了个头大颜色红的,放到嘴里,甜美的汁液溢满口腔。她又接连挑了几个品相好的吃下。看看剩下的的几个半青不红的,走到杨秀清跟前,说:“打下得不多,你吃几个润润喉吧。”
他仰脸看着她,说:“我不渴,你自己吃吧。”
赵杉见他不接,就张手把那些桑葚往他胸前一倒,又去捡石子了。
这次,她有了经验,敛气定神瞄准目标再下手。果然,大有成效。不一刻,地上就落满了诱人的红桑椹。
“能打就多打些,当饭吃也好。”她如此想着,就打得更加用心更加全神贯注。
赵杉的专心致志招来了麻烦,让她在浑然不觉中成了“猎物”。
两个身穿蓝色号褂的捕役站在崖上向下面窥探,胖的那个首先发现了赵杉,欣喜若狂,招呼身边的同伴。两人悄悄地从一条陡峭的蜿蜒小径上相互扶着一步步走下来。赵杉并未发现背后的危险,直到杨秀清喊她快逃,她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胖捕役把杨秀清丢给同伴看着,自来追赶赵杉。赵杉惊慌不迭,跑出去几步,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见那胖子满脸奸笑向她扑上来,从头上拔下挽发的银簪,瞪圆了眼珠,紧咬着牙,把簪子一点点往脖子上逼近。
正在绑缚杨秀清的瘦个捕役转头一瞥,被赵杉这无声的反抗方式惊住了,对着胖捕役喝道:“韩三,我们是来抓乱乱匪的,不是趁机来干这些畜生不如的龌龊下流勾当的。”
韩三回头瞟了他一眼,骂道:“李大正经,你吼什么吼?就兴你脖子上挂着相好的送的荷包,老子就不能沾一沾女人了!”
“什么相好的?那是我妹妹做的,你嘴巴放干净些!”瘦捕役攥紧拳头,满眼怒火瞪视着他。
韩三冲他一笑:“以文阿弟何须动气,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伸手指了指杨秀清,“今天阿哥我把拿获匪首的大功劳让给你。你只管押着他去请功,剩下的这个女匪,就交给我处置吧。”
李秀成(李秀成原名李以文,后被洪秀全赐名为秀成。为读写两便,后文叙述时通称李秀成)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却依然站在当地不动。
韩三向他拱拱手,笑道:“走吧,兄弟。你们一大家子不都在等着你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吗?快押着匪首去领赏吧。”
李秀成看看赵杉,叹了口气,转身拉起杨秀清就走。
赵杉从愣怔中醒悟过来,从袖子里扯出桂花死前给她的荷包,攥在手里,大声喊道:“李以文,你妹妹琼花还在勾栏妓馆里等着你去救她呢。”
李秀成闻言犹如突遭电击,站立不动了。他的手从杨秀清的肩膀上滑落下来,杨秀清身子一个打晃,扑伏在地。
“琼花已被卖去桂林的妓馆数月,正等着你救她出火坑呢。”赵杉又喊了一声。
李秀成忽转过身,大步冲到她近前,从她手里夺过荷包,只看了一眼,痛苦错愕的表情便爬满了他那张冷峻的脸。他把荷包抚于胸前颤声问:“桂花呢?”
赵杉忆起桂花临离世时的情形,眼中溢出泪来,咬着嘴唇,说:“她死了。”
两行热泪从李秀成的眼睛里滚滚而出,他把脖子上挂着的荷包解下来,放到嘴边,深吸了一口荷包上残留的气息,鼻子里抽搭两声。然后把两个荷包一起塞进怀中。像是将仇恨与悲伤顷刻间都埋没了般,面上余下的都只是愤怒,他再度攥紧了拳头。
韩三在一旁不明就里的看着,见赵杉几句言语出口,李秀成就神态大变,预感不妙,慌忙指着她,骂道:“你这个女匪,撞到爷爷们手里,还敢满口鬼话。待会儿,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
“闭上你的脏嘴,滚到一边去。”李秀成怒喝一声,又转而问赵杉说:“桂花是怎么死的?你如何认识她的?”
“地主团练王作新四处抓年轻女子**作乐,我也被抓,跟她们姐妹关在同一间牢里。琼花为了救我,顶替我去受辱…后来,我把桂花救了出去。但她因为病得太重…死了。”赵杉顿了几次,才把话说完。
经历了琼花的“替”,阿乔的死,她就知道类似这种结果违背本意,甚至是拉他人挡枪以求自保的事,在以后的日子里,大概会成为家常便饭,她要学着也必然要学会将这苦涩的饭食当做珍馐佳肴下咽。但此时,面对着这位尚未建功显名的“李忠王”,说到“琼花为了救我,顶替我去受辱”那一句的时候,她的心仍然是疼的。
李秀成眼中闪着熊熊怒火,厉声质问:“你是用何样的言语哄骗她替你去受辱的?”
“我没有哄骗她,只是说有人会救我出去。我猜她大概是想牺牲自己,让我出去之后能救桂花吧。”赵杉没有掩饰琼花“替”的背后的隐衷,又把琼花刺伤王作新,可能被卖去桂林的某家妓馆,以及她跟黄雨娇去桂林寻琼花的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李秀成听罢,挥着双拳在树干上一通乱打。打完了,长舒口气,对赵杉吐出了三个字:“你走吧。”
韩三不干了,向他吼道:“昨天要不是你发慈悲,放了那群炭匪的妻小,我们早就交了差,随队下山喝酒吃肉逍遥快活了。现在又要把白送到手的猎物给放了,回去如何交代?”
“不是还有匪首吗?我把所有的功劳都让给你。”李秀成迈开大步,头前走了。
韩三骂骂唧唧的跟在他身后,两人押着杨秀清复循着陡崖峭壁上的艰险小径,一步步艰难的相互扶持着往上攀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