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没头苍蝇般在屋里游走了几圈,又蹲在屋角旮旯发了好一阵呆,才摇摇摆摆走将回屏幕前,见彼已下线,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方才吐了出来。
她对彼的怯惧持续了一好阵子,除了自惭自卑的心理在作怪,还因彼的许多言语着实叫她不知如何应答。那些话题言语本身并不怎么深奥崇高,却是切心入腑。
她感觉成了个透明人,形体外表连带着内里的心思都被彼看得穿了。她开始对其躲避疏远,将状态设置为离线,再不回彼的信息。
彼却不气不馁,也可说是不依不饶,除过早上八点至中午十二点的时间段,不分昼夜,每隔一小时便发一段文字给她。
她不堪其扰,将电脑关了,三天以后,开机登录时,彼发给她的信息已积了六十余条。每一条都是掐着整点发的,有一大半竟是毫秒不差。
“不但爱较真,咄咄逼人,喜欢训导人,还是个偏执狂。”
她重新给彼做过形容,却就坐下来,把那些信息逐条去看。都是些谈天说地的时新趣闻,并无一字一句涉及私人事情。
“他(她)若是有什么坏心思,就该分外关注自己的私底,偏偏从不过问分毫,明摆着是自己多虑多心了。”
她如是想着,便觉着该为自己的避而不答给对方一个解释。转头看看窗外,脑子里灵光一现,便回了两句诗过去:“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约等了七八分钟,才收到彼回的消息,却也是两句诗:“有约不来夜过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她回了个竖拇指的表情过去。显然,在她眼中,彼的诗在表情达意上更胜一筹。
这一天,她的晚饭是在屏幕前吃的,而彼也如约通宵奉陪。
这一番的尽夜之谈,彼的渊博学识叫她大开了眼界。她本要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去赞他(她),因觉着太过俗气,便换了一句新潮的“赛过谷哥胜似度娘”。
彼却又会了两句诗:“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她看了,只觉心头一颤:“好个毫不加掩饰的蓬勃自信啊。”
彼的渊博学识与超然自信为其赢得绝对主动权,那次尽夜之谈后,她每天开了电脑,头一件事便是连网登录,查看有无彼的新信息。
她的被动地位直到两个月后才有了改善,原因是她抓到了彼的“把柄”。
天外来客?乔,她使用聊天软件附近的人功能时偶然发现的名字。
“他(她)又注册了新账号吗?”她怀着满腹疑惑,待要发信息去问时,却想到彼此间“互不问隐私”的心照不宣,便只得重施习伎,将那句“猜猜我是谁”给这天外来客?乔发了过去。另一边,却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与彼(天外来客?禾)继续闲聊。
两人当时谈说的是文史方面的话题,这是彼的强项。以往说及这方面话题,她每发了言语过去,彼至多不过十余秒内便就回的,而当下将那句“猜猜我是谁”发与这天外来客?乔之后,彼的应答速度明显缓慢了。
“确实是他(她)注册的新账号啊。”她在叹息之余,却又不免期待一篇新的论证大作的诞生。
等了大半个小时,却只收到两句话:“你是谁对我不重要,因为你是你,我是我。你对我很重要,因为你是你,我才是我。”
“他(她)也知道是在试探他(她)了。却把这个发了过来,连修饰敷衍都懒得做了么?”
她好不怅然失落,质问的语气回复道:“说的是猜,与重不重要何干?”
不过两三秒便就收到彼的回复:“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她嘴里哼了一声,回复说:“问人不是问己!!”为加强语气,她在句末加了两个叹号。
彼的回复紧跟着又到了:“人须有自知之明,方能知人。故问己堪似问人。”
“不但爱较真,咄咄逼人,喜欢训训人,是个偏执狂,还最擅强词夺理!”
她冲着屏幕吼哼了一通,咬着嘴唇冥思如何“一语制敌”,想着想着,竟就笑将起来。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受人言语戏弄而报之一笑的。她事后也对自己心胸广博感觉诧异,却没有究寻根由。
她再没有给天外来客?乔发过信息,她对彼(天外来客?禾)的好感早已转化为难以舍却的依赖,她害怕一个小的疏失,将彼惊得跑掉。
那依赖随着时间加深加厚,她触碰禁忌的心一日比一日强烈。她直觉里与彼只隔着一层遮挡形体面目的帷布,只需挑起一个角或是在布上划个口子,便可将彼此看个通透明白。
“也许他早已将自己看得通透了,才从不过问自己的私底。”
她因着这般想法,便愈觉着曾经引动彼此好感的心照不宣成了拉近彼此距离的障碍。她一改怯弱踌躇之性,向彼提出见面。那一天却正是冬至的前一天,起了大雾。彼的态度却也似雾霭般模糊朦胧,始终不予明确回应。
这回便轮到她死缠硬磨,每日里三提四问。彼的心肠却冷硬似数九天的冰霜,只是不应。她抱着捂石化冰之念,间歇不断的提请。
眨眼,过了元旦,又过了春节,跟着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过后,便是河开燕来。
这日夜里,她睡得正酣时,脑子里猛地就蹦了句话出来——天暖了,人也该活泛了。
“这话不正适合说给他(她)妈?”她打个激灵,伸手按亮了灯,披衣起床,开机联网登录将那话发了过去。
彼是在线的,却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复她:“真的想见吗?”
“嗯。”她发了个拜托的表情过去。
彼又是好一阵才回复:“好,明天就见。”
她欣喜之余,又深怕他反口,忙问:“什么时间?在哪里?”
彼却又是好一阵没有回应,她双眼盯着屏幕,就那么干坐着一动不动的等着盼着,直到平明时分,终抵不住困意,将头伏在桌上睡将过去。
她为赴约进行了精心准备,做头修眉敷膜美甲。捯饬完了,将当季的衣服鞋袜尽数拎将出来挑选时,高涨如火的热情却就一点点消减得完了。
“罗松山,他(她)怎么偏就选了那里。”她口里叹着气,关于罗松山的种种怪异传闻一股脑涌现出来。
她想着想着,额头上并手心里都冒了汗。她坐到电脑桌前,见彼的头像亮着,长吸了口气。
她敏捷的敲着键盘,发信息过去:“换个地方吧,罗松山那里不太平。”
对方的回复很快:“那里不太平?我家世世代代都在山脚下住着,也没见哪里不太平啊。”
“你家住在罗松山?”她诧愕地对着屏幕张大了嘴巴,“可据说那里已经好几百年没有人烟了。你…”
她实在不知道你字后面该用什么做表述,却就盯着彼的昵称,一时间呆住了。
“嘀嘀嘀嘀”,彼又发了信息过来:“呵呵,跟你说着玩的。我只是看那里风景别致,空气新鲜,才想约在那里的。”
“就知道在骗人。”她的疑惧一扫而光,问:“你常去那地方?”
彼回:“嗯,今天上午刚去过,跟两个网上认识的驴友。我发几张照片给你看。今早上在山脚下的亭子里照的。”
她想把神秘感保留到最后,压制住噗噗乱跳的好奇心,回彼:“不用发了。有什么都等见了面再看再说。”
彼回:“那就不见不散喽。”
她跟着回了句:“不见不散。”却发现彼那头已经显示下线了。
她以手托腮,看了一遍两人的聊天记录,觉着彼的口吻跟先前的很不一样。
“几乎是判若两人啊。”她自语着,眼睛却就瞄上了疑似彼的另一个账号天外来客?乔。她将那日与乔的聊天记录点开来看,心里生出一连串猜想:“难道这天外来客?乔是另一个人?一个在他(她)身边的人?刚刚跟自己聊天的是这个人?”
这些猜想在与彼见面后自会得到验证,由此,她对翌日的会面便更加的期待。
她出门前,特意去街对面的宠物商店买了两盒牛肉蔬菜罐头。那是买给她饲养的蝴蝶犬Gray的。那犬是她去年随旅行团在郊外野游时捡的。
那次野游共三天游程,最后一日是去参观一间古庙。她随众在庙里转了一圈,觉着并无十分吸引人处,便信步走出去,却听几个当地的小孩子谈说个叫藏龙洞的地方。她听了一阵,觉着有些意思,便让那几个小孩子带路引她去看。
那洞在半山腰上,洞口不大,走进去看时,却是高广如厦。中间有一根直贯洞顶的钟乳石柱,洞壁也是钟乳石结构,凿刻着神态各异的神佛雕像。她用手电筒照着将雕像逐个看了又看,直到噼里啪啦响起雨声,才觉着误了事。拿出手机看时,距导游说的返程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她急匆匆往回走,头前带路的小孩子们却早都跑得没影了。
深秋的雨打落在脸上身上,寒凉得很。她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只得进了山下的一处窝棚暂避,却发现一只黑白毛色相间的小狗。那狗卧在柴禾堆里,好像也着了雨,湿淋淋的绒毛紧贴在身上,露出嶙峋的骨架干瘪瘪的肚皮。她将手在狗身上摸了一把,滚烫烫的,便拿出纸巾给它擦脸擦身。那狗竟就乖乖卧着,任由她擦拭。
待雨过天晴,她走出窝棚,快步赶回古庙时,同行的导游游客早已走了。她只得自叫了车子回去。临上车时,那狗却就如同天降,奔到她脚下,扬着头,用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她动了恻隐之心,便带了它回去。
因爸妈都不喜欢饲养犬猫,她将犬先寄养在了朋友家。她每天都会专门花一个小时训导它,终于在两个月后,教会了它立正、作揖。正是凭借这项绝技,Gray最终讨得了她父母的欢心。或许是为报她的“救命之恩”,Gray竟跟她玩起了“晨昏定省”——早上立正送她出门,晚上作揖迎她回家。
养到四五个月上,这犬身上却就显示出一般土狗所没有的特征:耳朵奇大且直立,头部黑色毛斑左右对称且覆盖两只耳朵并延伸到眼睛。绒毛丰厚明亮,步态从容优雅。她诧异之下,将犬带去鉴定,确认是纯种的蝴蝶犬。
她惊喜之余,却更加诧异:那藏龙洞周围都是贫瘠的山村,村民们不太可能饲养这般较为名贵的犬种。这Gray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犬在成年之后,对她的依赖愈加深厚,那骨子里的强烈嫉妒心也暴露出来。她头先养了两年的一只长尾巴松鼠便差点命丧犬口。她无奈只能将松鼠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