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逢天鹰教人做乱之地,华东君必出现,世人皆知他与天鹰教素来势不两立。
且不说当年江琊背弃他叛出师门后,便是投奔了天鹰教,单就后来诸多战乱之中,他的师傅,师傅唯一的女儿,以及更多的同门师兄弟的死都与天鹰教脱不了干系来说,他对天鹰教的人应当也是恨之入骨。
此刻,于纪辰而言,虽然他尚不知旭风具体的身份,不过但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天鹰教的后人,怕华东君会为难,遂见他一来,当即警惕的握紧了手里的剑。
薛子初则直接起身抢在他进门前迎了出去,继而,她随口道:
“东君公子,你的伤如何了?”
见状,华东君负手站在那里,看了看她,仿佛是叹了口气。
昨晚从墓地回来,混乱便起,他尚未来得及换衣服,腹部的血渍似乎是又打大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因为折腾了一夜伤口恶化了。
注意到此,薛子初不自觉微微躇起了眉,她道:
“你有伤在身,本不宜四处走动的。”
华东君没什么表情,此刻眸子却是微微闪了一下,他道:
“无事。”
发现他将目光投向屋子里,薛子初便稍稍侧了侧身,挡在他身前道:
“东君公子,你伤口大抵也该换药了。”
闻言,华东君收回目光,默然片刻,之后道:“随我来。”
说完,转身便走。
而见状,薛子初则当即松了口气。
看方才华东君的眼神,她甚至也有些怀疑他要对旭风不利,若真是如此,她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在他手下护住旭风。
但眼下看来,他似乎并未有此打算。
她回头对纪辰道:
“阿辰,看着旭风。”
闻言,纪辰看了一眼华东君,会意,他道:
“恩,放心吧薛姐姐。”
…
有些事情在混乱之时尚且未能细思,眼下暂时平静下来,倒是疑惑重重了。
去药房的路上,薛子初不禁有些失神。
华东君太平静了。
若说不为难旭风,可以理解为他虽然脾气差,但通情理,知晓当年旭风尚且是个无辜稚子,无理由被迁怒。
但眼下血鸢已经出现,又经过昨晚一连串的事,就连亲手杀了并埋了江琊的江清,看起来都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而他却一直很淡定,且似乎一直是一副并没有十分在意的样子。
她想,虽然说华东君也未必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对江琊和天鹰教人恨之入骨,见之必杀,但毕竟有些仇怨也并非仅仅是传闻,比如当年他的师傅却实死在血鸢剑下,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见之无动于衷。
就算他性子本就如此,也不至于漠然到这个程度。
再者,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便不会出现在此。
薛子初有些心不在焉的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间,发现已经跟着他进了药房。
昨日用过的药和绷带还在那里,可华东君却是自顾到放置药物的柜格里再一通翻找。
莫名间,薛子初不解的问道:
“东君公子,药都还在这里,你在找什么?”
华东君并未回答她。
片刻后,只见他找出了一个药瓶,打开闻了闻,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
继而回身,带她一起到屋子里的木桌前坐了下来。
“把手给我。”
冷不丁听到了这么一句,薛子初更为不解:
“什么?”
但华东君似乎懒得重复,他直接自顾伸手将她的手臂拉了过去。
薛子初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他掀开她的衣袖,紧接着将方才找出来的那瓶药倒了些在她的手腕上。
闻这味道,是化血去瘀的药油?
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处有一处青紫的伤痕。
忽而想起,方才被她抓着的那白衣之人逃脱时,打了她的手腕一掌。
于是她突然惊诧起来,她的手腕处有这样一块伤,自己都没在意,他竟然发现了。
便是她有些微微发愣的时候,只见华东君放下药瓶,一手托着她的手臂,一手以拇指在她的手腕伤处轻轻推揉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那双一向清澈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与往日稍稍有了些不同。
华东君的手很凉,很冷,如同他的人一样。
可薛子初的眼眶,却突然热了。
此情此景下,她猛然想起,那些过往已逝的岁月里,是有过相似的画面的。
可知多年以前,她初学练功时,手臂上,腿上经常受这样那样的伤,那时,他也曾经常像这样,默默的帮她擦药,治伤。
也是这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便是此刻,她突然也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便是,从前在她的印象里,她只看到了华东君性子孤僻,待人生冷,从不主动与谁亲近。
可现下,在经历万千之后,听说了一些事之后,再回想起来。
似乎,她曾经忽略过很多。
她想,他未必是真的如看起来那么冷漠的。
就如,他每年到江左,说是要撅江琊之墓,但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探望。
也许,他对江琊也未必只有怨和恨,或许也还是惦念曾有过的那一丝丝的师徒之情的。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些莫名的起伏,遂迟疑了片刻,她问:
“东君公子,昨日血鸢现身,现在所有人更加认定江琊还活着,你以为如何?”
闻言,华东君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声道:
“不知。”
沉了沉眉,薛子初又问:“若他真的还活着呢,你会如何?”
她的意思,杀,还是…
只见听了这话,华东君目光才似乎不被察觉的滞了一瞬。
沉默片刻,他道:
“还未想好。”
未想好?
未想好是要站在魔头的对立面,还是如从前某段时间一样,不予理会,让其自生自灭,所以眼下才不甚上心?
这回答似乎与期待不符,薛子初竟是微微有些失落。
片刻后,手腕处的药油似乎已经渗入,见华东君将她的手放了回来,薛子初立即向他微微点头示意道:
“多谢。”
华东君:“不必。”
忽而又想到不知他对旭风态度如何,微微顿了顿,她又问:
“那旭风呢,你打算如何?”
听了这话,华东君看了她一眼,然还未等他说什么,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循声看去,便见江清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