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收钱。”
张燕到收银台处,招呼还在外面跟人在吹水的老板进来算账收钱。
她一边从超市的货篮里取出一包包一罐罐的东西,放在台上,好好的数了一下,又看看品种,默记了一回儿媳妇叮嘱的要买的东西,好像是没有漏啥子。
“二袋大白兔,二罐贝贝健(奶粉),二罐高力健(中老年奶粉),二袋玉米粉,豆奶粉,燕麦片,二串旺旺小馒头,两袋婴儿纸尿裤,二提清风纸巾,二大包强生湿纸巾,两块电池,二瓶益达。”
张燕又看一回数一回,忍不住自言自语:“好像是没有了。哎…如果买漏了下回再来过。”
收银员扫完码,点点键盘,说道:“一千三百九十九块八毛。”
“啊…这么多钱!”
“你拿的幼儿奶粉是贵点子的,所以…”
“微信支付。”
“那你在这儿刷一下,自动扣费。”
张燕打开付款那里,在超市的那个扫描仪上过一下,听到一声响,收回手机一看,已经支付成功。
“可以啦。谢谢你!”
“不客气。”
张燕放好手机,拿着购物小票一样样的看下去,看看件数,又看看单价,大致统计了一下。嗯,数目对头,总价也应该对头。
两大袋子东西,有点重,张燕提口气,一手拎一个,拎下柜台,“哎哟…还有点份量。”
老板五十来岁,见这个顾客穿着有半高跟的皮鞋,这样子咋个提东西,不要摔着,扭着啦。
他微笑着道:“大姐,你等一下,我喊我儿子送你回去。”
“哎哟,那感情好。谢谢老板。”
“不谢!”说完,老板扭头朝超市里面望,又大声地喊:“赵长兴,出来,帮这个阿姨送货回家。”
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爸爸,喊我有啥子事?”
“帮这个阿姨提东西,她就住前面这个小区,不远,你二分钟就跑到了。”
小伙子看看地上的装得满满的两大袋子东西,点点头,“要得,就是这面前这个小区啊?”
“是的,多谢小伙子。”张燕忙不跌地道谢,心想,这个老板还挺好,做生意也灵活。不像有的老板,顾客不提要求,他们就不知道主动帮帮忙。
小伙子快手快脚,拎着两袋东西就开跑,跑到小区的大门口的人行过道处,又停下来等着张燕。
张燕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哎呀…真是不得行啦,跑几步就累得很。你看你,大气都没喘。”
“阿姨,我才二十四岁…现在就喘上啦,以后上了年纪咋个办。”
“也对。我年轻时候也体力蛮好。…现在啥子都方便以后,人出力的机会少了,也就缺少了锻炼,体质体力都不如以前。”
张燕发着感言,刷开大门,与小伙子一前一后地进门。她见小伙子又开跑,急忙高声提醒,“26幢,2单元。”
“好。您慢慢来,我到了等您。”
到了大楼的门口,张燕松松脚,久不穿带跟的鞋,这猛一穿,还打脚得很。
她笑着道:“谢谢你了,小伙子。要不,上去喝口水吧?”
“不了阿姨,再见。”
小伙子说完转身想跑…
张燕看着他的那对眼睛,很熟悉,忽然之间,脑子里闪过赵影的那双眼睛,她连忙叫着小伙子,
“哎…等等!”
小伙子顿住,眼里尽是疑惑地看着张燕。
“你是姓赵吧?”
小伙子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地点头,“嗯,是姓赵。”
“那你知道赵小娟吗?”
小伙子更疑惑了,“我知道一个赵小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阿姨说的赵小娟?”
“66年,下放到威远山区的赵小娟。认识吗?”
张燕认真地仔细打量小伙子,真是越看越像赵影,除了眼睛,神韵也似。
小伙子的疑惑半点没减少,“认识啊!我的姑婆是下放过到那片,不过,她已经死了有50年。您怎么认识她的?”
张燕心里算是明白啦,他们应该是赵影的亲戚。
“这血缘真是奇妙,隔了这么远居然还能有如此想像的容貌。”
“那个老板是你的爸爸?”
“对。”
“没事了。留一下你爸爸的电话吧,我买东西不方便时让他送货上门。你们送货的吧?”
“送。不过,不一定能立时送,要等着安排时间,但也不会太迟。”
“没问题。我有要买的东西就打电话到店里。”
小伙子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
张燕也已经确认了他们百分之九十九是赵影的外祖家的亲戚。
她问那个老板的电话,只是要确认一下他们的关系,如果赵影以后要与他们相认,也好联系。
晚上,吃过饭。张燕就跟赵影发了一个信息过去。
“小影。我今天巧遇了一个与你相像的小子。
通过谈话,我敢确定他们是你的表哥与表侄子。
要不要知道他们的情况?要不要来内江看一看?
等你哟,亲爱的!想你得很,么么么哒!”
赵影看完信息,被后面的“么么哒”给逗笑啦。
哎呀,真是…
现在的人,不管多大的年纪了都学卖萌。
到底要不要去看看,说实话,赵影也不大拿得定主意。
她对他们是有点好奇,可他们对她却不一定。
不然,这么多年,知道她在刘家沟,也没人去看过,去问过。
随缘吧!她去内江看看,如果他们能看着她的容貌,想起点什么,或者对她有兴趣,到可以见一见,聊一聊。
外祖父,外祖母是肯定已经不在了。
舅舅,姨妈们不知道好不好,不过,好不好又如何?
知道了,也是可能徒添烦扰。还是,偷偷地看他们一回好了。
哎,不过,想想四岁那年到刘家沟后的情景,想想二舅舅当时的不耐烦,以及背影的决绝。赵影又不怎么想见他们。
那天早上,二舅舅和外祖母走得不见身影后,四岁的赵影实在是忍不住伤心,抹着眼泪回转刘家。
刚进去院子…养母看见她就劈头盖脸地骂:
“嚎什么丧?不愿意留下就跟着滚,当哪个硬要留你?都没得人要的东西…”
“那句没人要”,刺痛了小赵影的心,她的泪水又涌出来,吧答吧答地滴落在胸前。
当时还不知道这个是谁的女人后面一长串的“吧啦吧啦”骂人的话,赵影都没有听进去。
“好啦…她一个娃娃儿,你跟她发啥子火?”
养父出来打圆场。养母犀利的眼神狐疑地看看丈夫,审视完了丈夫又仔细地审视赵影的小脸,似乎想看透她的灵魂,血脉。
养父摸摸脸,又拉拉衣襟,讪笑着道:“你怪怪地看啥子?”
“看啥子?你说我看啥子?我看她像不像你。”养母意味莫名地道。
“你真会说笑。她又不是我的种,咋子会像我?
你不要乱想,也不要乱说。这种事情是要挨批斗的。”养父看着妻子郑重地叮嘱。
养母愣了好一阵儿,才重重地“啍”了一声,端起磨盘上的簸箕往堂屋里走。
边走边嘀咕,“挨批斗,哼…如果不是有几个娃儿,老娘就去举报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两晚很夜了才回家。
到底干了啥子事情,只有你自己晓得。”
养父跟着养母的脚步进去,站在桌子边上,看着养母,也帮她挑选种子,带着讨好的笑,道:“你看你就是多心。哪两晚我不是说过吗?
有一晚堵好稻谷又去了看水,免得淹着红苕,泡烂了就得要饿肚子。
那一晚是在他二爷爷家喝酒,跟二伯他们吹牛吹晚了一些。
寒冬腊月的,我能出去干什么!”
养母听了不作声,只是又深深地看一眼丈夫,又抬头看着站在堂屋门口的赵影。
她的目光,似狼一样。赵影的内心当时是相当怕她的,看见她,心里就不自觉地忐忑不安。
“要进来就进来,要出去就出去,你站那里当门神啦!”
河东狮的吼声又响起,不仅吓了赵影一跳,还惊醒还在房间里睡觉的双胞胎姐弟。
“妈妈…”“妈妈…”姐弟俩的呼声前后响起。
养母丢下手里的种子,快步进屋去看一对儿女。一阵风似的,动作利落得一点不像挺着大肚子的女子。
她先前还在桌子上的簸箕里拨弄不知道是白菜还是菠菜的什么种子,将生虫的,烂了的挑出来,扔在地上。
这些大概是冬天撒下去地里也是可以发芽的菜种。
“哎哟…三春和小民都醒了?小民先盖着被子,等妈妈给姐姐穿好了衣服再给你穿。”轻快的,暖如春风的声音响起,像唱机里温柔的和弦。
跟着,有“蟋嗦…”的声音响起,中间又穿插一句“小名,听话,盖着铺盖…不听话,伤了风就送你去打针哦。”
声音虽然严厉,却透着浓浓的关爱。
“妈妈…我不打针。”男孩的声音,带着哀求。
“不想打针就要听话。”
“妈妈…我听话,我比幺弟听话。”女孩儿卖乖的声音。
“是是是…我们三春是个听话的乖娃娃。”
“妈妈…我还是听话。”男孩赶快表态度,讨妈妈的表扬。
“嗯…听话就乖。”
“我比姐姐听话没有?”男孩儿一定要跟姐姐争个输赢。
“有,都听话。两个都是乖娃儿。”
听着他们的对话,小赵影的脸上带上了笑。
刘有福在拨弄着种子,偶尔抬头看见了微微笑着的赵影,不由愣了一下,心里不禁地酸疼起来。
他指着堂屋里的小板凳,道:“进来坐吧。那有小板凳。站在外面冷。”
赵影抬头看一眼这个她当时还不知道应该叫什么的男人,听完他的话,乖巧地进屋,坐在小板凳上。
刚坐下,一个尖尖的女童声音响起,“不准坐,是我的小板凳。”
赵影赶紧站起来,左右看看,又换一张小板凳坐,小屁股还没有挨着凳子,又一个不许的声音响起。
“不准坐,那是我的小板凳。”
赵影又赶紧立起来,她抬头看看两个大人,又看看两个与她一般大小的孩子,有些无所适从。
养父可能看着两个双胞胎的霸道不像样,又看着赵影的无措,可能当时同情心起,“三春,小民。不准这样子对妹妹。”
三个孩子都齐齐地望着这个说话郑重了的男人。
双胞胎看看父亲,又转头看向母亲,有点不明所以。
“什么妹妹,她是哪门子的妹妹?”
“妹妹”这个称呼不知道又融到了养母的哪根神经,她愣了一下以后又差点暴跳起来。
“咋子不是妹妹,她是有根的女儿,有根是我们的亲堂兄,她比三春小民小二个月。
淑芬,你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胡乱搅缠。到时闹起了问题影响大军,刚子,还有以后迎春,芳春的…事情。
过段时间,如果三堂弟回来,以为咱们亏待了赵影就不好啦。三堂弟回来可能要接走赵影。
我跟爹娘还有二伯他们都商量过,也跟三堂弟寄了信去。估计,要不了几个月,他就会回来接人。
我们对人家的亲侄女好点,过三五年,大军可以去参军啦…我是准备让大军当兵的,那是一条出路,不然,一辈子在这山窝窝头吗?
你不要以为我哄你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认识我几十年,我啥子时候说过假话。
你自己好好想吧。我去挖土,挖点边角出来,撒小白菜。”
养母听了养父的话,眼睛里本来“嗖嗖的”往外冒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下去。
她坐在高板凳上,想了好一阵,然后,她站起身走到赵影的面前,拖过一把椅子坐着,坐好以后,一手拉过赵影,捏起她的小巴,使得赵影不得不仰起头看她。
养母的眼神有审视,有疑惑,仔细地一寸寸地检查赵影的脸。
她看了不知多久,赵影的脖子望酸了,下巴也被捏得很痛。
赵影听见她的呢喃声:“我咋子还是觉得有点像有福…”
赵影忍不住疼痛,眼泪涌了上来,但她又不想也不敢在养母面前哭,极力忍着,她伸出双手扳养母的手。
养母挪开目光,她看看赵影的小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赵影的小手上,又重重地甩开赵影的脸,赵影被带的蹑瘸了几下,差点栽倒。
赵影站稳了以后,惊惧地抬头看着养母。
她正在用衣角擦她的双手,见赵影看着她,她眼神一厉,声音不大,却含着真正的恨意和狠意,“看什么看,再用你那双狐狸精似的眼睛看人,我就给你抠出来。”
赵影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或许是,寒风吹过来的关系。
她看见三春和小民也打了个冷颤。
“冷吗?三春,小民?”养母拉过儿女,摸摸他们的小手,她的脸上又重新有了慈爱的笑容。
双胞胎感受到了暖意,他们开心地笑啦。而赵影依旧觉得好冷,冷到背心,大脑,骨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