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今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风嗖嗖的,凉意穿透线衫,侵袭肌肤。
她随手拉拉衣领,让手腕处的手提包落向臂弯。又开始加速行进。
对面六楼的一位中年男士正在欣赏夕阳,偶尔的垂眸,便又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见她着一身蓝衣蓝裤,着着银色的低跟鞋,叮叮的走在人行道上。
他想,她真是一个喜欢着蓝色服饰的女士。一身蓝衣配她一头白发,像雪山上的蓝莲花进入了红尘。让人有点遗憾同时又觉得遗憾得没有道理。也许,蓝莲花本来就是属于红尘。
一缕余辉斜映高楼,晃眼之间,从上方而来的赵影迎风站定,微微眯眼,看一回天边橙色的夕阳和云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又黄昏,年年对星辰。赵影想想,当心情好时,枯枝也是风景,冬天犹如春天。
诗词所表达的伤感,也不过是诗人一时的伤感而已。赵影再看一回夕阳,很美好啊!她不禁微微地笑了。
微笑着的赵影边往小区走边想着下午的事情。事情办好了,没有遗漏。只是今天下午在银行耽搁的时间有点久,让后面等的人有点生气,但又无奈。办好事情,银行也都快下班了。服务员的态度不错,就是办事的速度差点。
赵影看着天边,想完了银行的服务员,又想着,回去煮点什么东西来吃。
说到吃,赵影才忽然又想起,忘记了买水果。她出门时打算好的,办好了事出来上水果超市买几个桃子回家。
她很喜欢吃桃子,除了口感甜度适合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认为桃子的美容效果比别的水果好。
可是,她这一路走着走着,又浑忘了。赵影回头看看来路,考虑要不要倒回去。
对面楼上的男士,隐隐地为她担心,不知道她站在路边,在疑虑或思考什么高深严重的事情。是丢了车西,还是遗忘了什么呢?
一阵风过来,赵影又掩掩衣襟,有点冷了。快入冬了吧?
算了。明天再出去买,今天有点累了。
赵影走进小区,渐渐的熟悉起来了的邻居会在一楼或二楼的阳台笑着招呼。
“回家来了啊!”
“是的。您收衣服啊!”
“是啊。现在这个季节,晚上不收衣服不行。怕打霜。而且,冻过以后的衣服,更容易朽。”
“哦。那您收好。”
说几句话的时候,又有风穿过来,遇到人,分绕而上。秋风带来寒意,也带来了金桂的芬芳。
赵影沐浴香氛,眼睛忍不住地朝花圃,路的两边寻找…
她有些纳闷,这桂花可以开多久啊?现在还这么香。
小区里好多棵桂花树,多数是金桂,听说有银桂。不过,赵影没有刻意地去寻找。
她相信缘份,也蛮享受不期而遇的欣喜。
缘份造就美丽的邂逅,也送给人惊喜。
赵影认真地呼吸,这馥郁的香气,认真地感受,风的善意,季节的美丽。
她想,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带给人欢喜的,转角处的那一棵大大的金桂树呢!
古人常吟诗赞美她,古人今人都常以花喻美人,可是,这些赞美她在意吗?她只是喜欢开在秋季,开在那里而已。人们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
“亭亭转角桂,落落自芬芳。风拂千层绿,光辉万点黄。留人得别趣,照影馥罗裳。莫会王孙意,当吟日月长。”
思索一刻,得几个字,聊记这个黄昏的美丽。
赵影匆匆转身进大楼,乘电梯归家。
肚子饿了,身上冷了,诗意且得放在一边,生活还需要衣食。
进了家门,立时暖和许多。赵影喝了杯热水,打开冰箱,取几颗青菜,一个鸡蛋,准备弄个鸡蛋面。
吃饱了,就更觉温暖,赵影靠在沙发上,想起了阿婆说过的话,“肚里有食,就冷不死。”
她小时候听了以后就记住了,每当到了冬天时,总是会想起阿婆的这句话。
似懂非懂的年纪,缺衣少食的岁月,赵影就深刻地记住了,任何时候,都要想方设法的填饱肚子。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
家有余钱,仓有余粮的时候,赵影依旧会想起阿婆的那句话,以及,那些缺衣少食的日子。
她不敢乱花钱,也不敢糟蹋食物,洒了一颗米,她也会捡起来,不然,她总觉得那颗米就像一只眼睛,更像一面镜子,悠悠地发着光,照着她看见过去的艰难,那一张张泛黄的菜色的脸,那一双双饥饿的看见食物就恨不得扑上去的饿狼般的眼睛,它们都发着幽幽的绿光。
没有饿过肚子的人不知道那种滋味。那种感觉,就像是用刻刀刻在了骨髓里,灵魂上,可能只有灵魂散了才会消失。
坐了一会儿,赵影站起来在客厅来回走动着消食。
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美好的时代,要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拥抱。
正乱走乱想,有消息进来,赵影打开看,是罗影大姐。
她约赵影明天去看她们排练舞蹈,她们过几天要参加长宁县的比赛。
赵影答应了。跳舞,也是有益于身心的运动,跳得好,可以称之为艺术。
赵影曾经跳过健身舞,买光碟回来学的…三天打渔,二天晒网,新鲜一阵子,又丢开了。后来,上健身房时又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瑜伽。
这个瑜伽还有练一些基本动作,拉伸身体。
广场舞,赵影没有去跳过。她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可能是年轻时被吵怕了。她只是偶尔去见识一下广大人民的热情。
赵影对于这个与她同名,还喜欢跳广场舞的姐姐,还是相当喜欢。
开始喜欢她温温柔柔的气质,眉眼。后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来往,又从别人那里听见一些她的信息,倒是更欣赏她的品质。
罗姐姐今年51岁,不太清楚是周岁还是虚岁。广东人习惯于说虚岁,孩子的年龄从在妈妈肚子里就开始算起了。
出生即是一岁。四川人一般用周岁论。所以,赵影估计罗姐姐是51周岁。
罗姐姐与熊姐夫是原配夫妻,有一个儿子。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结婚生育的人,多数是只生一个孩子。
虽然她说他们夫妻年轻时候还是有些吵闹,但听起来都是小事情,不是原则性的东西。
据说,一对百岁夫妻的总结,再幸福恩爱的夫妻,一生中都有100次离婚的念头和50次掐死对方的想法。
所以,他们吵归吵,但始终没有吵散,这样的夫妻,在赵影看来就是恩爱夫妻了。
熊姐夫年轻时的财运不是很好,虽然很努力了,但也只能满足温饱。罗姐姐年轻漂亮,但并没有嫌弃丈夫。
以她的观点就是,他有钱,她跟着享受,他没钱,她跟着受穷就是。反正,富贵的日子能过,贫苦的日子也能过。
当然,中国的大多数夫妻都是这样。他们这样没什么值得一说,值得一说的是后面比较戏剧但却是真实的人生。
罗姐姐说,二十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组体育彩票的号码。第二天醒了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她是一个忘性大的人,通常头晚的梦第二天一起来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忙了一早上,都还能记得那么清楚的号码,让她感觉很奇怪,又很惊喜,她心想,是不是天老爷要让她发财。
吃早饭时,她就告诉熊姐夫了。熊姐夫说,你肯定昨晚看电视看到了彩票开奖。而且动了点心思,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罗姐姐说,“我想去买一注彩票试试,看看我做的梦准不准。”
熊姐夫说:“一注彩票就二元钱,你要试就试呗。只是准不准,你都别失望,也别沉迷。”
罗姐姐去买菜时,就带着写好的号码去买彩票。她一共买了2注。开始,她只买梦中的那组号码,但是买完之后,她看着彩票上的号码又突然灵机一动,又多买了一注改了一个数字的号码。
买完彩票,她好似办完了一件大事,浑身轻松地又去买菜了。
买了就买了,谁也没期待着中。彩票买回来,罗姐姐随手就放在了写字台上。过了二天,也就忘记了这么一回事。
又已经过了好多天了,有一天下午,熊姐夫从修理厂下班回家,经过彩票站,看着门口拉起的横幅,才知道那一期的头奖和二等奖都出在那个彩票站卖出的彩票里。
他那时也才想起妻子好像说买了二注彩票,他记下了中奖号码,准备拿回家去让妻子对。
熊姐夫回家时,罗姐姐正在炒菜,他将记在烟盒上的两注号码给妻子看,中没中。
罗姐姐就着熊姐夫的手,一看完中奖号码,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傻笑着说:“中了,全中了。”
熊姐夫还不大信,反问:“当真?你没记错。”
罗姐姐肯定地说道:“错不了。那组号码像生了根一样的长在脑子里,我才去买的彩票。没想到真中了。”
两口子在厨房抱着跳了一阵,铲了菜装进盘子,进到房间,又对视着一起傻笑。他们当时还计划上了奖金要怎么用怎么用。
罗姐姐说,当时都高兴傻了。因为两注都买中了,一个特等奖,一个二等奖。那两注号码,罗姐姐一直记得的,她说现在说起她都还记得。
然后,夫妻俩一边计划买什么什么,一边就开始找彩票。
五百万还要多几万零头,除了上税,再捐一些,还有亲戚们也要沾点光,除干打净,二百万能够给他们剩下吧!
九十年代的二百万,在三四线城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有钱人了。
买个房子,自己再开个修理店,资金就够了。
可是,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张,就是那张买完了后又灵机一动,又买的,中了二等奖,有五万多点奖金。
特等奖的那张,就跟那个梦一样,只在罗姐姐的脑子里,现实里看不见。
每个角落都翻过了无数遍,就是找不到,罗姐姐当时都急哭了,还是姐夫劝说:“算了算了…就当是一场梦。好歹还找到了个安慰奖。”
其实,熊姐夫是怀疑迷糊精似的罗姐姐只买了一注,就是那个二等奖的。但罗姐姐一口咬定说买了二注,他权当相信了。
他们回婆家和娘家说起这件事,个个都遗恨,遗恨之余又劝他们,财去人安乐。反正,还有一个安慰奖。
兑奖还得去成都的体育彩票中心兑,他们夫妻对成都不是太熟,还约上了罗姐姐的妹妹一起去成都兑奖。而且,他们特意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成都兑奖,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捡走了那张彩票。
二等奖是让他们顺利地兑到了。熊姐夫问工作人员,“同志,那个特等奖有人来兑没有?”
工作人员好笑地回答,还当奇闻一般地讲:“就是还没有人来兑呢!只剩二天,就要过期了。过期就作废了。有那个运气买到了,又没有运气兑到奖。都不知道咋个说那位买主。唉…但愿买的人不知道中了,如果知道了,又错过了,怕不得气疯。”
熊姐夫和罗姐姐还有罗姐姐的妹妹,一起摇头,说:“绝对不会疯。”
那一期的特等奖真的没人兑,彩票站还广而告知,提醒买了彩票没看彩票的,赶紧看看,看了赶紧去兑奖。
罗姐姐讲完了还笑着道,钱这个东西,该是你得的你就能得到,不该是你得的,进了你的篮子它也会飞。还开玩笑地说,他们夫妻都缺少了些财运,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拜过财神的关系。
对于他们得到了但又错失了的大奖,大喜过后又是空梦一场,夫妻没有因为这事有任何的矛盾。日子该如何还如何。这份豁达,就值得人敬佩。
又过了十年,罗姐姐40岁时才开始做生意,开物流公司。那几年物流还算好做,她的生意很好。
熊姐夫自己就一边修车,业余又跑出租,有空的时候也帮帮罗姐姐。
赚了钱了,日子刚好过点。熊姐夫的眼睛又生病,看医生看了许多年,花了许多钱,也不见好,工作也耽误了。
几年过后,许多医生都说熊姐夫的右眼睛快癌变了,保不住眼珠子,必须动手术摘除。
最终,舍不得那个眼睛的熊姐夫还是动手术摘了一个眼珠子。
罗姐姐说,去医院动手术,熊姐夫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她太过劳累,都没给家里说。
他自己一个人就去医院办了手续,动了手术。自己签字。动完了,还自己买饭吃,自己照顾自己。
第二天,怕家里人担心,才通知家里,也不让人去医院照顾他。
罗姐姐有些唏嘘又有更多的敬佩地说,从来想不到他,个子不高,体格不壮,却那么坚强。
是啊!赵影听了,想想自己平时被扎了根刺,被油锅溅起一个泡都痛得很,都希望有人关心。而,熊姐夫,被摘眼珠子,那得多痛啊…他的小个子,陡然之间,就高大了起来。再次见到他时,也不由地觉得这是个伟岸的男人。
罗姐姐说,他们那几年赚的钱基本上又送给医院了。但他们夫妻依旧每天笑呵呵的。
她说,最终,只要人还在就好,钱用了又挣,挣钱多就多用,挣钱少就少用。
赵影看着他们常常同进同出,一起去买菜,一起又回家,虽然,有时各自提着一兜菜还在边走边争论着什么,但那种相依相伴,相吵相爱,一起走过岁月的亲密都印在了他们的眉梢眼底。
不记得谁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爱你的人,就是那个愿意陪你说话,也愿意陪你吵架的人。
走过半生,赵影也觉得,风花雪月不是爱情,它只是恋情。爱情比恋情更深刻。
真正的爱情,要落实到了婚姻,落实到了现实中才算。
爱情其实一直充满了烟火味。幸福,也一直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很开心,看见有烟火的地方,就有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