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的天气格外暗沉,祠堂外挂满了白布,与祠堂大红色的柱子、门窗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阴沉诡异。大厅内,镇中所有人家的大人几乎都聚在一起,大家七嘴八舌的,脸色异常复杂焦躁。
殡葬仪要有拿横彩的,一路撒纸钱的,提寿灯、吉灯的,抬棺材的,吹鼓什乐的,这都需要人。可这不是什么吉利的好事,大家也都不是很情愿。谢新余家亲戚朋友单薄,可用的人手压根不够,这事镇上的人也就不得不帮着出力。可那几家出力呢?谁都不是很愿意!鬼神之事说不信,其实心中还是很敬畏的。
谢新余只是跪在棺材前,麻木地折着金元宝,在一只只投入火中。他已经读四年级了,知道大人们在吵什么。在现实这个巨大的怪物面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承受它带来的灾难。昔日父亲粗糙温和的脸,美好幸福的生活在他的脑中回放,而今他的父亲,躺在冰冷的棺材中,外面的人还在为谁去送葬争吵不休,不知何时可以下葬。
滚烫的泪水从他干涩的眼眶里流出,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手上依旧不停地折着金元宝。他怕他们看见他哭了心生厌恶更加不帮他,他怕他哭了就没人镇得住场子。现在只剩他了,妈妈病了,只剩他了!
王海涛和张君蹲在火盆旁,把谢新余折的金元宝放入火盆子里,大厅焦躁的声音,谢新余愈发阴郁的表情都告诉两人,乖乖不说话好。两人老老实实地烧着纸钱、金元宝,内心的猴子早已上窜下跳,大喊无聊,可惜再想玩也要老老实实地憋着。
可看见谢新余无声的泪水,俩小孩都慌神了,什么玩的都烟消云散了。大孩子不是都不哭吗?小哥哥哭的好伤心呀!一定是非常伤心了!张君挪了挪脚,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谢新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把口袋里的糖放在他的手心,黝黑的大眼睛担心地看着他。
王海涛想去找大人告诉他们小哥哥哭了。大人一定有办法让小哥哥不哭的!可刚想往外跑,谢新余一把拉住他,沙哑地说道:“别去!”王海涛缩了回来,哭者为大。
“别哭了,爷爷说男子汉大丈夫不随便哭。”王海涛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句。
谢新余轻轻地点了点头,摸了一把脸,将泪水擦干。
“嗯,你要好好的!”张君一副小大人模样,还站起来摸了摸谢新余的头,将他的头摸成了鸡窝。
王海涛骂了一句“蠢!”,一把拍下了张君的手,人家比她大还像安慰小孩子似的摸人家头。张君回瞪了他一眼,表示“你行你上!”
王海涛故作老成地拍了拍谢新余的肩,一本正经道:“少年,别哭泣!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你。”
“……”她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好像动画片里的台词。
谢新余感觉心中的悲伤和绝望被冲淡了些,看着两人幼稚的安慰和担忧的表情,心中一暖。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回道:“没事了,我不哭了。”
他要振作起来!他费力地站了起来,跺了跺脚,就大步往外走,王海涛和张君不明所以地跟着往外走。
“别吵了!”沙哑的声音并不大,却像审讯堂上的惊木一般震得人说不出话来。争吵的声音骤然停住。
“如果你们不想去,就别争了,走吧!”少年的直言不讳令众人脸皮发红。他们的确不想去,但被这么直接指出,脸上实在挂不住。
谢新余走到自家姑姑面前:“姑姑,我们不求他们!”
姑姑面露苦色,她跑回娘家,来住持葬礼,已经是极其不合礼数了,婆家人心中已有许多不满。不靠镇里人,那可怎么办才好?
她目露怜惜,摸了摸谢新余的头,心疼道:“新子,不担心,姑姑会办好的。”
谢新余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努力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
纵然年少不知事,张君和王海涛也差不多搞明白发生什么了,两人都跑到家长面前。
“奶奶,帮帮小哥哥!”
“爷爷帮帮小哥哥吧!”
张奶奶和王爷爷俱是一声叹息,两老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选择。帮吧!自家小孩刚才冒犯了死者,已是愧对人家,再说谢新余一家以前也是邻居,于情,也该帮。
“我们家愿意出力!”两老人都表态了。他们还不算年迈,五十多岁的年纪,种着好几亩田,身强体壮的很,出力什么的也不算太累。
两老人表态了,镇上的青壮也不好意思缩着,纷纷都表示愿意出力。一支送葬队伍才堪堪凑了出来。
谢新余的姑姑眼眶红红的,不停的说着:“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谢新余抬眸温和地看着王海涛和张君,眼中的感激倾泻而出。谢谢你们!善良可爱的孩子!
张君眼睛直直地看着谢新余,满脑子都是小哥哥好漂亮呀!眼睛大大的,鼻子挺挺的,眉毛粗粗的,皮肤白白的。
王海涛也看了过来,哼,才注意到他比自己白好多,显得他好黑呀!
外面依旧阴雨连绵,但谢新余却感觉,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