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妻俩之间相处的倒很是融洽,郑令意浅啜了一口茶,心中暗想着,‘看来这吴柔香真是个极好的学生’。
郑容岸自认为长子,近来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见郑燕纤说话过分了,便轻咳一声,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
郑容尚则不一样了,唯有咳嗽两声的时候,才能叫旁人注意到他。
他生在秋日,却也很怕这秋日。秋日意味着寒凉即将到来,也意味着他脆弱的身体又要经受考验。
庶女们一一送上了礼儿,丽烟接了过来,很不客气的打开瞧。
“咳咳。”郑容尚掩嘴轻咳,眼皮上泛乌,青白的面孔愈发尖细。
即便郑容尚满脸病色,可还是能很轻易瞧出,他是这三个男子里,长得最像郑国公的。
丽烟每打开一件礼儿,便睃一眼送礼的人。她那双长眼本该是春意潺潺的,不过再漂亮的眼睛,翻起白眼来也美不到哪里去。
庶女们被她看得一个个低下了头,虽还没轮到郑令意的礼,但她也早早的低了头,何必白白叫人睃上一眼呢?
郑令意做的是一块绒垫,虽说上面也按着郑容尚的生肖而精心的绣了五匹各色的骏马,皆是扬蹄飞奔,鬃毛飘扬的灵动模样,但毕竟只是个兔绒所做的绒垫,名贵不到哪里去。
丽烟暗自给庶女们脸色瞧,可也不敢宣之于口,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那郑容礼,在椅上总是坐不住,像是要生事似的,他眼睛一眯,瞧着丽烟手里的绒垫,道:“呦,十五备下的这礼儿,可比当初给五哥的要差多了。”
一句话拖了郑令意、郑容岸和郑容尚三人下水。
郑容岸面色一沉,像要开口训斥了。
郑令意如惊弓之鸟,站起身结结巴巴的对郑容尚解释道:“十哥,五哥的礼儿我是沾了夫人的光,不然那,我哪里有那般名贵的木料呀。”
郑容尚常年养病避人,郑令意与郑容尚一年也见不了两回,即便她处处留心留意,也并不清楚她这十哥的性情。
不过这久病之人大多是乖戾性子,这也难怪,病痛常年缠身,哪里养的出什么好脾气。
郑容尚咳了两声,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是面无表情,可郑令意能听出来,他是真不怎么在意这些琐碎之事。
郑令意稍有些意外,又见郑容尚从丽烟手上拿了绒垫细瞧。
“送人礼物也要合用才是,这绒垫不就合我这病恹恹的身子骨吗?”
听到他这样说,郑容礼轻嗤了一声,倒是不语了。
丽烟狠狠白了郑令意一眼,似乎是埋怨她叫郑容尚不高兴了。
郑令意当真无辜,她不送绒垫等御寒之物,难道还送弯弓,送大刀不成?那岂不是更加讽刺了。
郑令意还傻站着,直到郑容岸面露不耐,吴柔香觑着他的神色,连忙道:“十五妹,还站着做什么?”
郑令意扶着椅子坐下了,余光中瞧见郑绵绵瞥了自己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郑令意多心了,只觉得郑绵绵似在窃笑。
这屋里的气氛着实令人不快,幸而过不了一会,月枝便来传他们入席了。
郑国公和鲁氏身为长辈,自然是姗姗来迟。郑国公走在前头,鲁氏比他慢了半步,落在他身后。
两人落座之后,吴柔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身后的翠织吩咐了一句什么,翠织福了福,匆匆离去了。
“柔香这是怎么了?忘了什么事吗?”鲁氏笑道,“你这性子,一贯是冒冒失失的。”
听起来像是家人之间的亲昵说笑,可总叫人觉得不舒服。
吴柔香心无芥蒂的挤出一脸开朗笑容来,对着鲁氏和郑国公道:“婆母不要取笑我了。我院里的姨娘有了身孕,每日这个时辰都要吃一盅血燕,我临出门前虽吩咐了,可私库的钥匙一向都在翠织身上,我把她给带了出来,手下人要取血燕,岂不是要溜门撬锁了?”
吴柔香说这话的神色很是俏皮,说罢又很自然的对郑容岸一笑,郑容岸也回了她一个浅笑,应该是很满意她的细心周道。
最明白吴柔香所为的自然是郑令意,她默默的琢磨着吴柔香方才的话。
‘私库?’只怕这两个字才是重点吧。
“好,这般周道妥帖,岸儿娶了你,也是他的福分。”
郑国公笑呵呵的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鲁氏一眼,鲁氏的笑容有些僵硬,却还是得笑着。
郑国公又扫了鲁氏一眼,似乎在等着点什么,见鲁氏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郑国公有些不悦,只好自己开口道:“给姨娘补身虽是应该的,可从你私库里取用却是不妥了。”
话说到这份上,鲁氏不得不接了,强笑道:“国公爷说得是,中公库房里也是有血燕的,我每日让人给你送去。”
“柔香谢过公爹婆母。不敢劳动婆母身边的人,血燕又不会坏不会烂,待会让翠织一并取来就是了。”吴柔香说着,又含情脉脉的看了郑容岸一眼。
郑容岸如今虽谈不上十分喜爱吴柔香,可对她也算是满意,态度也比新婚时要好上许多。
鲁氏这些时日总在郑国公跟前吃瘪,今日又叫吴柔香下了套子,踩着她的脑袋给吴柔香做了脸面,气得鲁氏险些没能绷住那张假面孔。
“你今日回娘家,怎么没把从心一起带来?”郑国公没看郑燕纤,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郑令意也抬头瞧了郑燕纤一眼,她有些莫名局促,声音也高了几分,道:“大姐姐一家都没来,您也没管,偏偏问我做什么?”
她说话这样不尊不敬,郑国公怎能不气,鲁氏赶在他前头发难,“纤儿,你爹不过是与你闲话几句,何必高声回话呢?”
说罢,用脚在桌下轻碰了郑燕纤一下。
郑燕纤倒也是怕郑国公的,但庶女同在一张桌子上,那事儿叫她说不出口,只好对鲁氏耳语几句搪塞过去。
鲁氏听罢,露出几分狐疑之色来,还是替郑燕纤在郑国公跟前圆了个场。
郑国公没理会鲁氏,心里想着一桩难事。
这新皇虽登基,可实权仍在摄政王沈白焰手中,他乃独子,又钟爱其妻宋稚,府里除了某些硬塞来的姬妾,连个正经妾室都没有。
郑国公在沈白焰跟前多少算一个老师,一贯是有脸面的,绝做不出送女儿去做妾的事,但也想着迂回的结一个亲。
沈白焰这边不行,便想着从宋稚入手。
宋稚唯有一兄,已经娶了曾家的嫡女,就连表哥也尚了公主。
算得上姻亲的,眼下唯有曾家的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还未娶亲。庶子不掌家无用,可要够上嫡子,他膝下的女儿,却没几个可用的。
倒不是郑国公自己想入非非,他早先与曾相笑谈几句,曾相也似有这个意思,只是曾相因刺去世,这才搁置了。
郑国公的目光一一从他的几个女儿面上掠过。
燕如嘛,虽是嫡出,又负才女之名,可模样不好,岁数又大,只怕曾家不乐意。
莹莹么,容貌普通,又不会说话,性子又狭隘,定是不成的。
至于秋秋,真是成也容貌,败也容貌,庶出的出身加上这媚气的面相实难为高门大户的正妻呀!
其实最合郑国公心意的便是郑令意,性子样貌都合适。
只可惜,她年纪尚小了一些。
不过这也不打紧,等与曾家敲定了婚事,再等上几年也就是了。
若是从前二姐儿与陈府的那桩子婚事能成,郑国公也就不必在这里费这个心力了。
陈府的嫡女不就是宋稚的舅母吗?这也是只隔了一层的姻亲呀。
郑国公原先只知道老夫人是因为二姐儿的事情叫气病了的,但却不知道陈府属意的是二姐儿。
前些日子他去县主府看郑启君,闲谈间与县主商量起曾家的婚事来。
县主说起这件事,郑国公才知道,自己折损的不只是一个女儿,而是一桩好亲!
真是最可惜又可怜。
“国公爷,国公爷。”鲁氏见郑国公似在神游,便唤了几句。
郑国公不满的瞥了鲁氏一眼,眼神好像在嫌弃鲁氏聒噪。
鲁氏一噎,她嚣张多年,岂料会有今日这般憋屈的时候?
只是先皇一薨,鲁维因叫沈白焰削了大半实权,如今只落个闲职,只盼着能靠郑国公东山再起。
鲁维因自己底气都不足,自然没法子再给鲁氏撑腰了。
“十五,吃菜。”郑国公忽然道。
他身后的婢子立刻走了过来,给郑令意夹了一个酥炸鸡肉丸子。
众人皆有些反应不过来,除了郑容岸外,郑国公几乎没有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郑令意更是满脸不假掩饰的愕然,这愕然是真。
她惴惴然的谢过郑国公,还是一脸惊惧,以至于显得有些蠢笨了,这做作的惊惧便是假了。
郑国公不紧不慢的睇了她一眼,这一眼,叫郑令意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
她只好埋头吃丸子,听郑国公又唤吴柔香多饮一碗白鱼清汤,心里这才松了松。
可也没松快到哪去,这桌上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虽纷纷撤去了,可他们心里的忌惮却是愈发重了。
郑令意百思不得其解,很是不忿的想着,‘这老头子到底想干嘛?无缘无故弄这一出,是瞧我不顺眼?还是嫌我如今日子太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