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想到蒋姨娘为他生育了三女一子,也称得上是劳苦功高,便想着去探望一下蒋姨娘,顺便也刺探郑令意几句。
可不凑巧,郑令意前脚刚到西苑,后脚便偷溜到孙女史处请教学问去了。
郑国公问起的时候,巧罗她们自然是为郑令意打掩护,说她去椒园玩去了,叫郑国公扑了个空。
“国公爷,怎么了?”见郑国公的神色似有所失,蒋姨娘也觉得很是纳闷,便问。
“哦,没有,只是许久不见那丫头了,她近来可好?”郑国公看似随意的问。
“好,能吃能睡,如何不好?”蒋姨娘笑得十分温柔,却也很客套。
不过她在郑国公跟前从来都是这样的笑容,没叫他觉出疏离来,反倒让他心里难得多了几分愧意。
“你瘦了许多。”郑国公道。
蒋姨娘没有说话,只是抚着面庞浅笑,神色姿态无不惹人怜爱。
巧罗在旁伺候茶水,见蒋姨娘总是不提郑双双的事情,心里有些焦急,一时失手打翻了茶水,幸好只是桌布湿了一块。
郑国公睃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闪烁不定,又见蒋姨娘欲言又止。
他又不蠢,怎会不知她们这般情状所为何事?
“可是想要问双双的事?”郑国公握住了蒋姨娘的手,道。
见他这个安抚意味的动作,蒋姨娘心里一寒,却还是温柔的点了点头。
“夫人与我说,她自知从前有些地方做的不好,想要弥补一二,便想把双双养在身边,日后的吃穿用度皆照着嫡女的份例来,你大可不必担心了。”
原来是要把郑双双当做粉饰太平的工具,蒋姨娘垂了眸子,没有说话。
郑国公又道:“你已有两女在身边,平日要照看她们也是辛苦,夫人既说出了这话,就不会出尔反尔,我想双双在她身边,也定能养的很好。”
“这是自然。”蒋姨娘勉强笑了笑,道。
鲁维因身在朝堂之上,自然早早洞悉风向,他也知道自己日后难免势弱,要依仗郑国公的势力,所以给鲁氏透了不少消息,要她收敛一下做派。
她先前对蒋姨娘宽纵,是不想再让郑国公不快,现在又让郑双双在自己跟前教养,更是为了在郑国公跟前做脸面。
这道理蒋姨娘明白,郑国公更明白,可她与郑国公之间关系,原本就是不对等的,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透彻,只能半真半假的装糊涂。
蒋姨娘这般顺从,倒也有那么一点好处。
郑国公见她低眉敛目的样子,觉得有些愧疚,便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塞到蒋姨娘手里。
“国公爷。”蒋姨娘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愣愣道。
见为娘的这般单纯木讷,养出的孩子却是个一等一的鬼灵精,郑国公觉得很有意思,笑了笑道:“你也辛苦了,多多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巧罗送了郑国公出去,折返回来时见蒋姨娘正在清点银票,眉宇间已没有那种卑微之色。
她抬首时见巧罗关好了门,才道:“共有九百两。倒比首饰实在一些。前日我听十五说,外头的生意需要银钱,这下好了,银钱也有了。”
蒋姨娘把银票压在了妆匣底下,待郑令意回来后,与她商议过再使这银两。
“国公爷怎就帮着夫人说话呢?”巧罗得了银钱虽高兴,却还是有些郁郁。
“他不是帮着夫人,只是觉得孩子在安和居里,日子过的会好些。”蒋姨娘有些黯然又强提起兴致道:“事实也的确如此,夫人身边的体面婢子过的都比咱们好呀。”
“姨娘。”巧罗挨着她身边,劝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叫姐儿听见了又该难过了。”
“是是,不说了。”蒋姨娘拍了拍巧罗的手,道。
也亏得巧罗止住了蒋姨娘的话头,否则又要叫推门而入的郑令意看到她的颓色。
“姨娘,巧罗,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郑令意给自己到了杯茶,茶水过喉,竟有回甘。
郑令意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茶杯,又看了看蒋姨娘的神色,道:“爹来过了?”
巧罗与蒋姨娘对视一眼,笑道:“什么也瞒不过姐儿你。”
“爹爹来说了些什么?”郑令意又道。
蒋姨娘有些迟疑,还是巧罗说了几句,见郑令意有些不悦,巧罗连忙转身取了银票出来给郑令意,想让她高兴一下。
郑令意拿着银票,先是默了一会子,才对巧罗道:“爹爹既送了银票来,那咱们便好好用吧。明日待夫人出门后,你便出去,照着咱们先前说好的法子来办。”
巧罗收好了银票,点了点头。
“虽说与甘松也算熟识,可田契文书还是要细细瞧过。”郑令意又叮嘱了一句。
巧罗道:“奴婢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粗心大意的。”
郑令意其实不是很想用这银钱,总有些卖妹子的感觉,可若不用,又显得矫情。
她这心里不舒服,一气把余下的凉茶水都喝尽了。
巧罗和蒋姨娘有些不敢说话,郑令意长到这般年岁,也不知是怎的,身上渐渐有了一股子威势。
幼时是她依偎着蒋姨娘,现如今却是众人依靠着她,靠她拿主意,靠她筹谋庇护。
……
新皇登基,朝臣更迭。或有扶摇直上者,或有一落千丈者。
比起京城内的暗流汹涌,京郊的骚动却是更为直接一些。
朝臣下狱,田产或充公或变卖,大片田地待价而沽,吴罚先前所说田地价格会便宜好些,就是等待这个时机。
不过,成片良田却是轮不到甘松这种平民来买的,早就被世家大族成批收入囊中。
郑国公也授意下人出面买了好些,不过没有交给鲁氏打理,鲁氏也并不知情。
今朝晴好,甘松约了牙保去看一片自己早早看中的田地。
“大白日的却蒙面,不更叫人疑心?”甘松瞥了身旁的吴罚一眼,悄声道。
吴罚其实也不想用面巾蒙脸,弄得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样,便是甘松不说,他自己也觉得别扭。
只是为了不叫吴家的探子发觉,只好如此。
吴罚也没想到,吴兆如此坚持,不但坚持费人力寻找他,每隔一月还总去吴罚亲舅家询问吴罚下落。
吴罚的亲舅唤做陆显,他不过是个小小布商,却也很有骨气,为亲妹遭人诬陷,亲外甥被折辱一事,很是记恨吴兆。
许多因吴家关系而得的生意,陆显赔了许多银钱,硬是砍断了。
吴兆每每来时,乔显动辄拍案大骂,从不给他脸面。
这些事,还是吴罚与陆显在外偷偷见面时,陆显告诉他的。
吴兆还让人监视着陆显的宅子,所以吴罚也不能时常见他。
不过陆显还是很疼这个外甥的,见他怎么也不肯回去,又怕他在外漂泊,不免荒废学业,所以私下寻了一间学堂,用他夫人娘家子弟的身份,把吴罚送去念书了。
陆显虽在吴兆跟前很是张扬,可实际上却是个做事隐蔽的性子,至今,也还未被吴兆发觉端倪。
今日这个牙保,也是陆显的人脉,不过这牙保并不知吴罚的真正身份。
“两位公子,眼前就是了。”牙保蹲在田埂上,顺手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来剔牙。
甘松先前看好的那片地,因与摄政王府的庄子过近,一并叫王府吃下了,只好再寻合意的。
甘松小心翼翼的从田陌上下去,抓起一把泥土来捏了捏,这泥看着虽干,捏之却有湿意,像能挤出油水来,颜色又是黑黝黝的,是块货真价实的好地。
“公子瞧着是个文气的,倒是一副老农架势。”牙保见甘松这般老练,原本闲适的神色收敛了一些。
甘松站起来,掸了掸衣摆和掌心的土,笑道:“小哥说笑了,我也算个老农吧。”
牙保还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见吴罚从他身后闪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去了边上的田地察看。
牙保有些尴尬起来,心道,‘啧,瞧他们年纪小,还真是大意了。’
“只有这六分是良田,余下一亩四分,都是沙壤地。”
吴罚说话没有半点铺垫,很容易叫人觉得难堪。
可那牙保是个靠脸皮厚和嘴皮滑吃饭的,只是哈哈一笑,道:“两位公子,这世上道理千条,可我只信一句,那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我给你们的价格,本就是买不了两亩良田的。”
“可买这两亩田,却又贵了些。”甘松叫人诓了,却也不急不躁,反倒笑呵呵的。
牙保装作艰难思考的样子来,半晌才一拍大腿,从田埂上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庄子,道:“那这样吧。那庄子也是由我作价的,你们再添上二百两,连那庄子一并卖给你们了,这样日后打理田地也方便些。”
见甘松沉吟着,牙保便又做出一副不愁卖的样子来,道:“公子不要也罢,我把良田拆卖,余下的沙壤地租给瓜农也是一样的。”
甘松似有些急了,跺了跺脚,着急道:“我不是不想买,可真有些贵了。”
牙保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瞧了他们俩一眼,道:“瞧你们年岁都不大,想来还要向家中长辈交代差事的。可那庄子瞧着虽旧,但前后占地很大,庄子里还有一个内湖,倘若这是两亩良田,也落不到你们哥俩手里。”
“添一百两。”吴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牙保身后,忽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牙保正欲摇头,又听吴罚道:“文书上写三百两,交付二百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