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作响,她转身正要唤巧罗端药,郑嫦嫦已经端来了一碗浓浓的药汁,她牢牢的捧着药碗,生怕撒了一星半点。
郑令意赶紧扶起蒋姨娘,让她尽数喝下。
她还穿着那身湿哒哒衣,床边脚踏上全是从她身上滴落的雨水。
绿浓帮着她脱去湿衣,又用一件旧袍子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当绿浓触到她指尖冰凉,心里一酸,又见她小脸煞白,忍不住紧紧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郑令意的鼻尖碰到了绿浓发顶,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身上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暖意。
蒋姨娘紧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那碗姜汤也派上了用处,重新烧得滚热,叫郑令意给喝了。
喝下热热的姜汤,泛上来却是冷气。郑令意开始不停的打嗝,呼出的气都是冰冰凉凉的。
“呀,怎么会这样。”绿浓担忧道,不住的搓着郑令意的双手。
郑嫦嫦则蹲在地上,紧紧的抱着郑令意的一双足,被雨水浸透打湿,冰冰凉凉的一双足。
“没事没事,把冷气吐出来就好了。”巧罗匆匆忙忙的灌了个汤婆子,塞到郑令意怀里,让她抱着暖肚子。
郑令意抱着汤婆子,见巧罗守在蒋姨娘床边,悄悄的伸手进被褥摸索。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濡,湿触感,巧罗这才放了心,可仍是每隔上一会子,就伸手进去摸一摸。
外头的雨声又大了些,绿浓狠狠低声骂了句什么,像是农家抱怨雨大淹没庄稼时会说的一句粗口。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外头的雨还没停。照理来说,蒋姨娘是回不来的呀。
绿浓疑惑的抬起头,却见郑令意已经靠在软塌上眠着了,长长的睫羽不安的颤动着,呼吸轻轻,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偶尔嚅嗫一声,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她哪怕是在梦中,也无法寻觅到一处安静之地。
绿浓很是心疼,拍了拍还蹲在地上的郑嫦嫦,要她起身去休息。
自己又去拿了一双干净绵软的新袜子,替郑令意穿上。
这袜子是绿浓亲手做的,袜子的两侧各绣了一枚银铃铛,郑令意看见时还问为何要绣铃铛。
绿浓那时答不上来,只觉自从狐仙庙回来后,耳边偶有银铃作响,不过现在已经听不见了。
房间里方才兵荒马乱过,如今又安静的不像话。
郑嫦嫦爬上软塌,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包,十分依恋的靠着郑令意的身体。
绿浓估摸着时辰,对她说:“姐儿替我照看着,我得去外院拿晚膳了。”
郑嫦嫦乖乖的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惊着了。
绿浓一打开外间的门,就捉住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郭姨娘。
她原有些惊,后见到是绿浓便放了心,把她拽了过来,好似十分熟络一般,道:“里边的人怎么样了?”
绿浓的手在背后顺手就把门给带上了,她对郭姨娘道:“都瘫软的不成样子,两个都昏昏沉沉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她这副知无不言的样子还是同郑令意学的,而且说得又不是什么假话,所以郭姨娘并未起疑,只对绿浓笑了一笑,便回屋去了。
绿浓目送她远去,垂了垂眼,往院门外走去。
房里的四个人都窝在蒋姨娘房中,巧罗见蒋姨娘气息渐稳,又偏首去瞧郑令意。
岂料刚好对上她苏醒的双眸,眸子缥缈且空洞,像江海里的涡旋,能把人瞬间吞没。
巧罗莫名其妙的一惊,又为自己的惊慌感到奇怪,轻道:“姐儿怎么醒了?才睡了半柱香的时候,再睡会吧。”
郑令意凝了凝神,眸中渐渐有了光。
她想起身,却发现郑嫦嫦躺在自己身上,竟是也睡着了。
郑令意又躺了下去,对巧罗道:“姨娘怎么样了?”
巧罗看了蒋姨娘一眼,道:“睡得还算安稳。”
郑令意点了点头,清冷的眉目沾染上了些许温情。
她信手抚着郑嫦嫦细软的长发,思索着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不知过了多久,绿浓带着晚膳回来了。她把饭菜搁下,又去偏阁提了炭盆来。
“又是这样的生冷。”巧罗瞧着这些饭菜,叹道:“往日里也就算了了,姨娘现下这样的身子,如何能吃这些呢?”
郑令意把郑嫦嫦哄醒,起身来到桌前,见桌上有肉糜一碟,腌菜一碟,糟鱼一碟。
她想了想,便道:“用饭煮成粥饭,再把肉糜和腌菜倒进去同煮,佐糟鱼吃。”
巧罗面露喜色,道:“这个法子好,奴婢给姐儿那份添些姜粉,姐儿好吃了发发汗。”
说罢,她便蹲下忙活炭盆了。
绿浓有些犹疑的望着郑令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令意觉察到她的视线,便道:“绿浓,你想说什么?”
绿浓憋了许久,终于可以开口道:“姐儿,夫人是怎么肯把姨娘放回来的?”
她此话一出,巧罗和郑嫦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问题。
“是呀,姐儿,夫人是怎么肯的?可是国公爷回来了?”巧罗把饭菜都倒进陶锅去,盖上陶盖,也起身问了一句。
郑令意先是默了片刻,才道:“爹爹没回来。因为菩萨显灵,鲁氏害怕了。”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道,皆是疑惑不解的。
郑令意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蒋姨娘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只觉干燥且温暖,心里这才定了定,对三人道:“嫂嫂在佛堂念经时,发现菩萨流了三滴眼泪,正落在供奉的香烛之上,使得香烛熄了,不管用火折子怎么点,也燃不起来。她见菩萨不愿再受香火供奉,只觉很害怕,连忙报给了鲁氏。鲁氏本就做贼心虚,所以才放了姨娘回来。”
“天呐,真的有这种事情?”巧罗连忙跪了下来,朝着西边连连叩首,不住的道,“真是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呐。”
郑嫦嫦和绿浓也学着她的样子叩谢菩萨,郑令意却只是将目光落到蒋姨娘身上,温柔且坚韧的看着她沉睡的面容。
绿浓很虔诚的叩首,缓慢的抬起了头。
陶锅里开始散发出一股米香,绿浓掀开陶盖一看,粥水已经变得有些绵稠,偶尔冒出一个泡。
她觑着郑令意沉静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疑问,‘她们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真的是菩萨保佑?’
“姨娘?”郑令意突然出声,打断了绿浓的思虑。
蒋姨娘悠悠转醒,众人皆欢喜。
蒋姨娘迷迷糊糊的,已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依稀记得郑令意吃力且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
绿浓盛了一碗薄粥,让巧罗给蒋姨娘喂了几口,蒋姨娘胃口不错,一气吃了大半锅。
余下的粥水不够郑令意和郑嫦嫦两个人吃,不过她们什么也没说,只在蒋姨娘跟前装出一副吃饱了的样子。
上回巧罗带回来的花生糖酥还剩了一些,两人一回偏阁,郑嫦嫦就从柜子里拿了糖酥出来,搁在郑令意眼前。
郑令意正蜷在软塌上看书,见状抬眸瞧了她一眼。
郑嫦嫦抿着嘴笑了开来,道:“姐姐,吃糖。”
从晦涩的文字上,一下转移到一张甜滋滋的笑脸上,纵使她心里压抑着再多的心事,此刻也忍不住一笑。
她拿起一颗糖酥,却是喂到了郑嫦嫦嘴里,郑嫦嫦张开嘴吃了,也拿了一颗喂给她。
郑嫦嫦鼓着个腮帮子嚼着糖酥,伸手推开小窗,把手伸到窗外接雨。
片刻之后,只听她轻道:“姐姐,雨小了。”
郑令意‘嗯’了一声,道:“把窗子关上,别叫凉风吹着你了。”
她心里记挂着郑嫦嫦的身子,却不在意自己额头隐隐的发胀发昏的感觉。
一夜昏睡过去,第二日晨起时,郑令意的身子已经烧的滚,烫,人也发昏了。
巧罗留下来照顾她们母女,绿浓十分忐忑的带着郑嫦嫦去安和居解释。
原以为鲁氏至少也会冷嘲热讽一番,可没想到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反倒让郑嫦嫦提前走了。
绿浓带着郑嫦嫦离去的时候,只觉得吴柔香有意无意的扫了她们一眼,似乎是想从她们身上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不过很可惜,绿浓和郑嫦嫦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老实相,从她们身上是在发现不了什么秘密。
绿浓带着郑嫦嫦回来的时候,郑令意已经醒了。
也亏了她这个未雨绸缪的性子,早早就向甘松买了退热的丸药备着,虽然药效不比药材煎煮出的药汁,可总算是对症的药。
大家都很默契的瞒着蒋姨娘,不让她知道郑令意病了的事情。
郑令意也的的确确没把自己当个病人,当绿浓去取午膳,巧罗去洗衣裳,郑嫦嫦去给郑绵绵送绣品时,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她就不见了人。
待大家要寻她时,郑令意又回来了,也不解释一句。
“如今姐儿的主意可大得很。”巧罗有些生气的说,转身便要往外走。
“巧罗。”一直沉默不语的郑令意开口叫住了她。
巧罗怎么可能真的对郑令意生气,下意识就转过身道:“姐儿,怎么了?”
郑令意没滋没味的吃了一口笋干肉片,对巧罗道:“五哥哥的那个妾室,叫丁茹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