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糖水洒了一半,我拿白水兑成一碗的。”郑嫦嫦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
“怎会洒了?”郑令意轻轻的抓起郑嫦嫦的手,见手背上又红又肿,十分心疼。
“晴哥。”只消这两个字,郑令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郑嫦嫦是她的亲妹妹,从小又乖又听话,软的像一个糯米团子。
她和郑绵绵两个小的,实在是太乖顺了,连鲁氏都懒得多瞧上一眼。
晴哥为人走狗,总爱赶在鲁氏前头发难,似乎多叫唤几声,就能多些赏赐。
郑令意没有说话,飞快从郑燕如给的那堆药里翻出一盒三黄膏。
黄芩,黄柏,黄连,栀子,选的都是上好的药材。
郑令意给郑嫦嫦擦上,她眉宇一松,便露出舒缓的神色来。
她瞧着手背上厚厚一层琥珀色的膏药,颇为不好意思的道:“方才不该说三姐姐不好的,如今还是靠她的药呢。”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木着一张脸,似乎不想叫任何人看出她的心思。
“没法子绣花了。”晴哥打翻红糖水,烫伤的是郑嫦嫦的左手。
她平日里起居洗漱用的都是右手,可唯独绣花时,惯用的是左手。
“绣个劳什子!夫人备了不止一样礼,只待她挑呢!”郑令意冷冷道。
郑嫦嫦见她生气了,忙道:“红糖水快凉了,姐姐先喝吧。”
郑令意端起红糖水,一仰脖就饮尽了,倒像是在喝毒药。
郑嫦嫦那双浓细眉毛担忧的拧着,小心道:“姐姐,我真没事。”
郑令意随意点了点头,到绣架前看郑嫦嫦绣的如何了。
芙蓉已经绣完了,还有斜天边的三只大雁待绣,大雁是远景,已经虚虚的勾勒出了形状,只蚕豆般大小。
“我帮你绣吧。”郑令意坐了下来,拿了一根穿着浅棕色细线的针,待要刺下,却又踌躇。
心里没底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利索。
郑嫦嫦挨着她坐着,道:“来得及,我明日再绣就是了。”
郑令意捏着那枚针,又扎回针盒里,忽没由来的道:“晴哥是不是比尹娘还大了几岁?”
“嗯。”郑嫦嫦下意识道,说罢才迷迷蒙蒙的悟出一丝疑惑来,“那怎么尹娘嫁了人,她还不嫁人呢?”
“尹娘的丈夫是外院的小厮,嫁了人不碍着她当差。晴哥没个让夫人满意的去处,是不会放出去的。”
郑令意如闲话般道,绯色的芙蓉花印在她黑如墨池的眼眸中,只化作针尖般的一点粉。
她没去绣大雁,而是帮着给芙蓉花边上的小草补色,这简单的针线功夫,她还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身上有些发冷,小腹又疼,连唇瓣都有些惨白了。
还好此时绿浓带着个汤婆子回来了,忙叫郑令意好生躺床上去,不许再费精神绣花或是看书了。
“姐儿,你这手上是怎么了?”绿浓这才瞧见郑嫦嫦手上的烫伤。
郑嫦嫦嚅嗫道:“晴哥瞧我不顺眼,故意撞翻了药碗,我伸手去接,就成这样了。”
汤婆子的温暖叫郑令意舒服了许多,只听她轻声道:“你方才去水房洗衣裳,没撞见晴哥吧?”
绿浓摇了摇头,却愣了愣神,又点了点头,见郑令意不解,便道:“在水房里是没见到她,但早上奴婢去领炭炉的时候,见她与谷嬷嬷在一处说话,我就打后头绕了开来。”
“说了些什么?”郑令意好奇的问。
绿浓皱了皱鼻子,不屑道:“谷嬷嬷和晴哥凑在一块还能说些什么,不就是晴哥托谷嬷嬷给自己物色婚事,谷嬷嬷趁火打劫呗。”
谷嬷嬷与晴哥看守着西苑的人,西苑的人也在暗中窥视着她们。
说起来,还是西苑的人在暗,她们在明。
晴哥托谷嬷嬷给自己说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瞧上了谷嬷嬷的小儿子,所以总是奉承着谷嬷嬷,盼着能讨她的欢心。
可她生的长手大脚,五官还算端正,但瞧着一副粗相。
谷嬷嬷见了那般多娟娟秀秀的大家小姐,眼光高的很,不论晴哥怎么讨好,还是不得她喜欢。
熬到谷嬷嬷的小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她才死了心。
晴哥叫谷嬷嬷涮了一顿,这不假,可她近旁能搭上的人脉,也就属谷嬷嬷的最好。
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分一半出来,融成一个小小的银馃子,皆进了谷嬷嬷口袋里。
若要郑令意来说,这还不如扔到水坑里,起码还能听个响。
谷嬷嬷深谙人心,总在晴哥绝望之际漏出几句好话来,说哪处庄子里有个年岁合适的男子,可堪婚嫁,勾的晴哥春情萌动,却又没了下文。
“定是没与谷嬷嬷谈妥,所以才拿我撒气呢。”郑嫦嫦抬起手背吹了吹,可怜兮兮的说。
绿浓拿了把小扇子,给她的手背扇凉风,一面道:“谷嬷嬷收了晴哥那么多的银子,若临了还没给人家介绍一门好亲事,晴哥这口气哪能咽的下?”
虽说晴哥平日里对众人呼呼喝喝的好不神气,但就事论事,谷嬷嬷此番举动,的确是有些不地道。
郑令意按揉着自己的小腹,软绵绵的说:“若谷嬷嬷真铁了心拿钱不办事,那咱们说不准就能瞧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郑嫦嫦腼腆的笑了一下,她以为郑令意这话是在替自己出气,并不当真,只是当个笑话听了。
得知郑令意来了小日子,蒋姨娘和万姨娘拿着五六个络子,偷偷向外院大厨房换了一碗红糖酒酿羹。
羹里还有红枣和核桃,滑糯与脆香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相互交织,甜蜜适口,吃罢一碗还想吃一碗。
郑燕如每每来了月事,吃得都是这个,郑燕纤吃的则是牛乳血燕盅,既滋补,又养颜。
这一碗红糖酒酿羹,郑令意强给郑嫦嫦和郑绵绵喂了两口。
她们懂事的很,吃了两口就捂着嘴巴,再不肯吃了。
蒋姨娘知道郑嫦嫦伤了手,背地里又哭了一场,这几日再不肯叫郑嫦嫦绣了。
巧罗虽跟着张巧娘偷摸去外头配了药来吃,可这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吃下去并不会登时就见效,巧罗这一时半会,还是做不什么细致的活计。
所以,绣着秋日芙蓉图还是得蒋姨娘自己出马。幸好她的针线活计日日不落,毕竟她那张五十两的银票,都是靠一个个络子,一张张帕子积年累月攒出来的。
万姨娘的绣工也不怎么样,只能端个针线筐子在边上打络子,看着蒋姨娘刺绣。偶尔两人交谈碎语几句,抬头瞧瞧外头的天色,日子也就这样一日日过去了。
郑令意可算是把小日子给挨了过去,蒋姨娘和绿浓去水房给她烧了几大桶的热水,让她好好舒坦舒坦。
自来了月事之后,所有人都对郑令意道:“你长大了。”
可,什么是长大呢?
郑令意抚着自己光洁柔嫩的脖颈,有些不自在的看着藏在水面下的身体,伸手从架子上扯了条帕子下来,铺在水面上遮盖住了。
少女的身躯才刚刚开始发育,一双长腿美如玉箫,纤细润泽,连指甲盖都透出贝母般的光泽。
躯壳这般美好,旁人只有艳羡的份,郑令意却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下,怕是躲不过去了。’
鲁氏之所以轻视西苑,除却西苑的庶女性子或肤浅或木讷,还有就是庶女的年纪偏小,不成气候。
可眼下她和郑秋秋都渐渐长大,她又因着弟弟的事情得罪过鲁氏,不知日后鲁氏会给她寻一个怎么不堪的夫婿?
郑令意来了月事的事情,绿浓多瞒了两日,待月事结束后才报给了安和居的。
次日请安时,鲁氏便盯着郑令意多瞧了几眼,这才发觉她的个头与郑秋秋一般高了。
见庶女长得亭亭玉立,郑容礼却因为几日高热而消瘦许多,鲁氏心里很是不悦,道:“日子过的真快呀。十五也来月事了。”
虽说在场都是女子,但鲁氏这样点破,就是要叫郑令意难堪的意思。
郑燕纤嗤笑一声,偏首与郑莹莹说了句什么。
郑莹莹赶紧悄声应和,两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待身上干净了,就去佛堂跪上三日。你能平安长大,也得亏了佛祖保佑。”
若不是世人皆觉得女子月事不洁,怕污了佛堂洁净,只怕鲁氏更愿意叫郑令意带着月事,小腹疼痛,腰膝酸软的去跪佛堂。
郑令意低头应下,没有半点不甘愿的神色。
她这样真是没劲透了,郑燕纤冷哼一声,道:“装模作样。”
郑燕如也不想听郑燕纤在这阴阳怪气的,便道:“娘,咱们还有正事儿呢。老说这些做什么?”
鲁氏点了点头,含笑看向郑燕纤,道:“如儿说的对,眼下是有一桩喜事。”
鲁氏便是不提,这个消息在这些时日已经随着无处不在的风,钻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头。
后日,鲁从心便要跟着戚氏来鲁府提亲了。
众人一想到郑燕纤就快嫁出去了,心里恨不能用烧香来贺,可一想到是嫁去鲁府,还能时时回来,就又没那么开心了。
“那日你们都给我安安生生的待在自己窝里!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出来丢脸,自己尽早找根绳栓在梁上了断的好。”鲁氏厉声道。
众人哪敢说什么,只异口同声道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