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兆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在南园里,府里明明还有三嫡两庶五个孩子,可他谁都不想见。
嫡女吴柔香与其母性情相投,幼时在吴兆跟前嘴甜撒娇,长大之后反倒是倦怠了。
可若那日庶妹吴雁也在场,她必定挽着吴兆左一句爹爹,又一句爹爹的,叫吴雁眼巴巴的看着,插不进一句话。
嫡长子吴永均是环卫官,还是靠吴兆这张老脸讨来的闲职。
他只要一想起来就臊得慌,架不住乔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吴兆为了那几分清静,还是卖了自己的脸皮。
得了这个闲差,吴永均好歹是成了亲。
可他资质平庸,容貌又不显,在京城里挑不到入眼的好亲事。
最后还是乔氏从自己长陵母家的外甥女里,挑了个名为万圆圆的嫡女,做了自己的儿媳妇。
万圆圆容貌很是不错,可成婚不过月余,吴永均就已经腻了,依旧是隔三差五的眠花宿柳,乔氏奈何不得,终日骂万圆圆无用。
嫡次子吴永安稍争气些,靠自己的交情谋算了个巡检司的差事。
乔氏嫌他整日与宵小打交道不体面,要他辞去这份差事,吴永安嘴上应和,心里却并不理会她。
吴永安相貌俊朗,只是唇瓣绯红丰润,时时带笑,看着有些脂粉女气。
与他不睦的同僚常在背后说他是小白脸,可靠着这张脸和阴差阳错的交集,吴永安竟得了一门极佳的亲事。
那女子名为高曼亦,其父是首辅高大学士庶子的嫡女。
其父名为高茅,他虽是庶出,可品格端方,既是尚书省右司,又有学士之衔加身,与嫡系关系很是紧密,再加上德妃娘娘的关系,真可说是极佳的一门婚事。
前个,吴永安让乔氏去寻媒婆去提亲时,乔氏还不相信呢。
乔氏从高家回来后,在伶阁里呆坐许久,抱着从巡检司回来的吴永安又哭又笑。
吴永安听她口齿不清的说了半天,才知道她既开心他觅得佳妇人,又担心高曼亦进门,被靠大树好乘凉,会仗着母家对乔氏不尊重。
吴永安很知道他这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嘴上抹蜜说了几句甜话,安抚了乔氏,也就罢了。
吴永安与高曼亦定亲的消息传到鲁氏耳朵里时,东苑的艾姨娘诞下了一个女婴。
这两件事称不上什么绝好的消息,可皆让鲁氏舒心快意。
既是个女孩,鲁氏便没再理会艾姨娘的事,多问了几句吴家的亲事。
听罢丹朱打探来的消息,鲁氏沉吟片刻,道:“倒是还有几分本事,竟叫他攀来这门亲事。”
乔氏来了好几趟,鲁氏倒是没有闭门不见,只是乔氏一句话带到亲事上,鲁氏一句话给拐了弯,总也说不到一块去。
花姑姑见鲁氏似有所带,在旁道:“夫人,咱们不必心急,且再等等吧。现在是吴家求咱们娶她的闺女,咱们若是先开了口,那可就落了下风了。”
吴永安比郑容岸还小了一岁,亲事却也有了着落。这一比较,鲁氏就更着急了些。
不过听花姑姑这样说,鲁氏也觉得甚对,又道:“那就让人悄悄的散出风去,说咱们家和吴家正在议亲。”
这风一散出来,怎么吹可就轮不到旁人做主了。
这几日,乔氏光听别人隐晦的恭喜自己,却不知这喜从何来。
她不似鲁氏沉得住气,挨了几日,还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一进门,先叫鲁氏‘姐姐妹妹’称呼着,热络了一番,刀子嘴也叫磨钝了。
“今日柔香这孩子怎的没来?”鲁氏这一开口,乔氏神色就变了,她挺了挺身子,眉宇间有得意之色。
“叫高家姐儿请着喝茶去了。”她懒洋洋的一掀茶盖,瞧着杯盏里澄澈的茶水,有意无意的说:“好像是什么碧芽尖,我也不知道。”
鲁氏本瞧不上吴家,见吴永安得了一门好亲事,才勉勉强强的点头。
见乔氏还在这拿腔拿调,鲁氏忍了忍,“说起这个,我还未恭喜姐姐呢。”
乔氏含笑不语,只等鲁氏开口提吴柔香和郑容岸的婚事。
鲁氏说秋日风凉,说桂花飘香,又说秋江水落白鱼肥,正是莼鲈入兴时。
说来说去,就是不提婚事。
乔氏多少有些恼了,她知道吴柔香赶在卢茉白之前上了套,总会叫鲁氏不悦。
可晾了自己这么些天,总也该够了,鲁氏到底想要怎么样!
“秋景甚好,姐姐一人细赏也颇有趣味。今日妹妹叨扰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乔氏站起身,道。
“妹妹可是要回去准备与高家的亲事?”鲁氏一丝不苟的端坐着,开口道。
乔氏骄矜的笑了笑,道:“高家是书香世家,婚事规矩多着呢。得一步步慢慢来,前个儿才下了订,婚期在小雪那日。”
鲁氏觑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得意的样子很可笑。
她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道:“容岸比永安这孩子还大了一岁,柔香也老大不小了,咱们得快些办了。”
若乔氏心里不是真着急,此时定要好好呕一呕鲁氏,可她心疼女儿名节,见鲁氏给了这个台阶,哪里还有不下的道理。
乔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又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眼神闪烁不定的看向鲁氏,轻道:“妹妹,你觉得该如何?”
鲁氏看向一旁的花姑姑,花姑姑上前对乔氏道:“高家在前,咱们在后,自然都要比着来了。”
乔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称是。
“下月多得是好日子,姐姐且在府里等着吧。”鲁氏嘴角拉起,露出一个笑来。
乔氏不是蠢人,知道鲁氏是听到了吴永安与高家婚事订下后,才肯点这个头的。
她心里虽高兴,可也对高曼亦这个未曾进门的儿媳,多了三分忌惮。
送走乔氏之后,鲁氏脸上笑意尽失,叫花姑姑扶着回了内室。
“若不是岸儿年纪到了,又没有合意的姑娘,我是真瞧不上吴家。岸儿可是我的嫡长子呀。”鲁氏忍不住对花姑姑抱怨道。
花姑姑有些不解的对鲁氏道:“夫人,高家怎的肯把嫡女嫁给吴家?凭您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她也只说动了高茅嫁一个庶女。”
鲁氏皱眉道:“我也想不明白,明日我要入宫见见德妃娘娘。”
话音刚落,花姑姑只见鲁氏捏着眉心,面露疲惫之色,忙道:“夫人,可是不舒服吗?”
鲁氏重重的摇了摇头,道:“昨日守了礼儿一夜,困得不行了。”
郑容礼这些日子忽发起了高热,弄得鲁氏心力憔悴。
花姑姑扶着鲁氏在床上躺下,忽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夫人,哥儿先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的随从还有管事,都是被吴家那个野种给杀的,这话您信吗?”
鲁氏闭着眼,声音已有些困倦,她轻道:“那个野种不是早就逃了吗?难不成还折回来杀人?他只是个孩子,又不是什么杀人的魔头。”
“乔氏倒也不曾问过一句。”花姑姑替鲁氏盖好被子,道。
“她?她的胆子比我还要大。”鲁氏轻嗤一声,声音愈发模糊,“那孩子的眉眼长得这般像吴将军,说不是他血脉,连我都不相信。眼瞧着大半年都快过去了,吴将军的气也该消了,若是想起这个孩子来,我看乔氏怎么交代。”
鲁氏的声音越说越轻,已然睡去。
吴罚自住到外院后,很快就没影了。
郑国公府上下皆以为他逃了,殊不知他一直蛰伏在府里僻静之处,靠着张巧娘的点心果腹,杀完了想杀之人后,才离开的。
此时此刻,吴罚确不在郑国公府中。
郑容礼的话,对鲁氏来说不过是小孩子的呓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吴罚这个人,渐渐消失在郑国公府人的脑海中。
不过,张巧娘和郑令意除外。
吴罚那日留给张巧娘的阴影很大,时不时总要被张巧娘提起来臭骂一顿。
不过,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吴罚若真站在张巧娘跟前,只怕她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郑令意坐在石墩上安安静静的吃着糕点,脚边俯着煤球般的一只小黑猫。
一人一猫听着张巧娘换着花样骂吴罚,不知怎的,心情甚好。
张巧娘见郑令意抿嘴偷笑,便戳了她腰上的软肉,见她整个人身子一扭,笑道:“你姨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这话,顿时叫郑令意想起那把晒干了又被泡作花茶的仙灵芝。
这花并不是虚有其表,郑令意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多了,出了月子,已经下地走动了。”
“诶,那巧罗呢?”张巧娘是个话很多的人,啰啰嗦嗦的时候,总会叫人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暖气。
郑令意掰了一块芝麻脆饼塞进嘴里,这脆饼太焦了些,虽香,可却微微泛着苦。
“再绣不了花了。”张巧娘听到郑令意轻声道。
每个字都是轻轻的,就像巧罗这个人一样,在鲁氏眼中,不过是一粒可以随手掸去的尘埃。
可对于郑令意而言,她却是亲姐一般的存在。
“手指打颤,不可自控,外头可有大夫能医?”郑令意看向张巧娘,道。
张巧娘在外头的家便是滋溜巷,那处乃是龙蛇混杂之地,多是读了几本医书就出来摆摊买药的骗子,至于真正治病救人的大夫……
“也不是没有。”张巧娘迟疑道,“可便是有,巧罗如今还出的去吗?”
“能,内院的婢子每月可出门采买一次。”郑令意连忙道。
张巧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巧罗什么时候能出府,咱们约好了,一道在外头见面,我带她去瞧大夫。”
郑令意几乎要喜极而泣,搂着张巧娘的脖子,道:“谢谢巧姑。”
这些时日以来,这是郑令意第一回对张巧娘这般亲昵。
张巧娘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心道:‘这小狐狸,可算是喂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