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之时,盛哥儿的婚事终于又有了消息,竟还是刘大学士保媒,他们两家没因为子女婚事生了嫌隙,实在是很难得。
因着听到一些五公主要议亲的消息,盛哥儿竟也在人选之列,陈府急得跟脚踩风火轮似的,眨眼间就过了三媒六聘。
这下,轮到酱生揶揄盛哥儿了,自那婚事八字有了一撇之后,他便时不时就逗趣几句,盛哥儿本就是个面皮薄的人,与酱生从小一块长大,更是摆不出大舅哥的架子,往往被他调侃的面红耳赤,还需得青阳来制止。
“你不要老是开哥哥的玩笑。”青阳从小五儿方才送来的食盒子里捡出几样糕点来,上下三层,除了一碟她喜爱的粉汁团酥,其余全是酱生爱吃的。
青阳只捡出两碟来,又示意落松去小厨房拿两碟盛哥儿爱吃的,谁也不落了。
酱生笑眯眯的不说话了,落松掐算着时辰走过来,低声道:“少夫人,是时候喝汤药了。”
她虽说得小声,架不住盛哥儿耳聪目明,皱眉道:“你病了?”
青阳微红了脸,道:“没有。”
“那好好的吃什么药?”盛哥儿担心妹妹,自然要追问。
“哥儿。”落松嗔怪的唤了一句,还是旧时在家中的称呼,道:“那是给少夫人调养身子,好固子息的汤药,老夫人体贴,特让少夫人将身子调养扎实,再,再有孕。”
盛哥儿缓和了面色,点点头,道:“那快去喝吧。别误了时辰。”
等青阳进了内室后,盛哥儿看了酱生一眼,似乎是挺满意的。
酱生见状一笑,道:“怎的,你今日才知我娘人品?”
“叔母人品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有时候人在其位,譬如婆媳,许多事情能做到这份上,已不仅仅是人品好了。”盛哥儿认真道。
这番道理都是世俗人情,酱生忽得想到云团儿日后要嫁人,叹一声,道:“我也知道我娘的性子难得,我家中的清静也难得,只是不知云团儿日后会嫁入谁家?我定要细细查过,若有半点不好,宁可一辈子养着这个妹妹。”
盛哥儿见他咬牙切齿的,就好像已经做了大舅哥一样,不由得笑出声来,道:“即便你肯养着,万一妹妹盼着嫁人呢?殊不知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你们在说什么呢?”青阳喝完药从内室出来,看着夫君和兄长一个拧眉犯愁,一个贼笑窃喜,神色迥异。
盛哥儿又将酱生的担忧说了一遍,青阳看着酱生笑道:“妹妹如今还是一团孩子气,你不如过两年再担心,也不迟啊。”
青阳虽这样说,却知道云团儿的性子虽不失天真烂漫,但却也不是个能被人随意糊弄的孩子了。
云团儿一向喜爱通透,今日却关了房门,院子伺候的下人虽有些奇怪,但没有过多的揣测。
屋里只有云团儿和小五儿两人,云团儿蹬了鞋袜,盘腿坐在软塌上,与平日里松快的姿势并无不同。
小五儿却不似平日那般站着伺候,而是跪在她脚边。
“你是觉得旁人都蠢得看不出来,又或是,生怕旁人瞧不出来?”
云团儿摆弄着一只金甲虫的搔头,一下下的磕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每落下一声,小五儿心里就颤一下,“奴婢,奴婢不敢。”
“你做都做了,哪里不敢?我明明是让莲子去送,你凑什么热闹?我问问你,你捡了哪几样糕点送去?核桃酥?枣泥山药糕?这些必定是有的,我哥最喜欢吃,是不是?那给嫂嫂的呢?有几样?”
小五儿打小就陪着云团儿,云团儿记忆里什么时候有的爹娘兄,就什么时候有的她。
有些难听的话她也真是不愿说,可她院里的婢子想着爬她哥的床,这是万万也不能够!
小五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你这点心眼简直比针鼻还小,要是做了姨娘,总有一日要呕伤身子。你的心思我嫂嫂早就瞧出来了,她是极聪慧的一个人,只是给我留点面子罢了!”
云团儿揭破这些,只盼着小五儿能快点清醒,可小五儿却只听了她前半句话,期盼的抬起身子望着云团儿,道:“姐儿,奴婢,奴婢便是做妾也甘愿的。”
她一副深情厚意却并没打动云团儿,她厉声道:“这不成!那我成什么了?便是我不想着自己,哥哥也不会肯的,他眼里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天仙挤在他跟我嫂嫂中间,那也只是碍眼!”
若有第三人在场,必要惊叹云团儿此刻与吴罚的相似。
小五儿又只剩下了哭,云团儿有些不忍,却也知道她这念头若是掰不过来,留在这里只会是个隐患。
“我放了你的身契,或是去庄子上,你选一个吧。”云团儿狠心道。
小五儿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云团儿,云团儿并不躲避视线,只道:“你走了死胡同,我不留了。”
小五儿嘴唇发颤,说了多少求饶的话也是枉然,只瘫软在地上,看得人摇头。
云团儿叫来了秦二娘,将小五儿的身契给了秦二娘,道:“如今你们母女都是自由身,你在府里也不过是长工,白日里若没有差事在身,你就带她出府去吧。”
秦二娘也想不到云团儿这样果决,想要开口求情,却被云团儿堵了回来,“我给了她不少机会,等着她自己想明白,如今看是想不明白了,不如放了她,自求前程吧。”
秦二娘到底是不死心,带着小五儿又去求郑令意,郑令意原还不解,为何云团儿竟要赶小五儿走?
可这毕竟是云团儿头一次做主,郑令意说什么也不好驳了她,让绿浓先去问了个明白,秦二娘丧气的跌坐在地上,郑令意知道原委后,小五儿更是留不得了。
小五儿一路上哭哭啼啼的回去收拾了包袱,百合和莲子本来是给她送行来的,见她越哭越是凄苦,也有些烦她。
莲子快人快语,道:“五儿姐姐,你到底是好运气了,只我们两个知道你离去的缘由,院里其他人都不知晓。姐儿自己担了恶名,给你全了脸面,你倒好,一路从夫人院里哭回来,知道的是姐儿给了你自由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姐儿发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了呢!”
百合拽一拽莲子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莲子插起手来,睇了小五儿一眼,她哭声渐低,肩头却耸.动的越发厉害,莲子看不下去她这矫情样子,哼了一声走了。
百合叫不住她,匆匆劝了小五儿几句,也跟着莲子走了。秦二娘在门口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去,只有止不住的叹息。
秦二娘也没脸面在府里待下去,一道辞了工,她这些年在府里积攒下不少银两,足够养老所用。
青阳耳目通灵,小五儿与秦二娘前脚刚迈出去,她后脚便知了。
酱生还十分奇怪,道:“妹妹与小五儿也是积年的情分了,这回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青阳看着这个‘错’而不知的人,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给他多添一重烦恼了,道:“以妹妹的性子来说,必定是叫她容不下的错,她既不说,想来也是为了维护小五儿的面子,不过咱家给了身契,已算厚道了。你可别像旁人似的胡乱揣测。”
酱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他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探究小五儿突然离去的缘由,他如今虽是二甲进士,得了个翰林小官,但他志不在此,寻了关系调到巡城司去了。
巡城司里许多都是沈规原来的部下,虽然被掺了沙子又刻意的拆分过,但到底还留了一波老人,酱生做了个小小的头目,手下有二十几个守城卫,其中倒有五人是沈规从前的旧部。
他们知道酱生是沈规友人之子,又娶了沈规的嫡亲侄女,心里本就亲近几分,时日长久,觉出这小郎君算得上聪慧稳重,渐渐的也就靠了过来,成了心腹。
两边虽未曾明言,但彼此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也是吴罚曾经对酱生提点过的。
在巡城司中不过半年,酱生已经站稳脚跟,接管了城中外族人的事务管理,外族人在城中谋生掣肘颇多,总有诸多关节要靠银子润滑疏通,这可是个大大的肥差,谁过一遭都是一手的油花花。
盛哥儿喊了珏哥儿出来给酱生庆祝,正说了几句恭贺他高升的玩笑话,却听珏哥儿很扫兴的说:“你可小心些。”
若不是他打小就是这么个说话的样,还真是吃不消。
酱生也没追问珏哥儿这话是何意,又是从哪得了消息,只搁下酒杯,道:“我就知道,世上哪有这样容易到手的馅饼。”
珏哥儿点了下头,他如今在远安殿任职,虽说是个闲职,可远安殿一向是招待北国使者乃是君主的。
珏哥儿瞧着懵懂,心眼跟蒙了层雾似的,可实际上,他实打实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酱生知道他定然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