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院里愁云笼罩,好几日没听过笑声了,几个孩子哭了好些日子,大姐儿还哭伤了嗓子,大夫让她喝稀薄的蜜水,好几日不能开口说话。她是头生孩子,哪怕是元哥儿,小时候也没有她与沈规亲近的时候长。
艾姨娘带着二姐儿来看她,规规矩矩的挨着一点椅子边坐,她又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家里失了主心骨,她自己夜夜都悄悄的蒙在被子里哭,每日都是浑浑噩噩,更说不出什么劝二姐儿的话了。
三人相顾无言的坐在一块,气氛压抑。
“姐儿,姨娘也在?”阿元走了进来,道:“县主来了,说是给大家都带了点北国那边的小玩意,请姐儿姨娘们都过去挑一挑吧。”
阿元传了话就走了,“我,我就不去了。”艾姨娘哪有这个心思呢?
二姐儿想了想,道:“姑姑就是知道大家心里都不舒坦,才想了法子让大家疏散心肠,哪怕是让姑姑安心,咱们也是去上一趟的好,姑姑如今不还在给咱们侯爷想法子吗?”
几人这才被说动了,洗了把脸就往严氏的正屋走去。
严氏这段时日也不好过,先前养脸上的伤养了半月,屋里的人都撤了好些,如今更是见着人多就觉得烦,除了阿元外,屋里很少人伺候。
大姐儿叩了叩门,没人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二姐儿和艾姨娘也跟了进来,屋里隐隐约约传来沈沁和严氏的交谈声。
严氏饱受难眠之苦,大白日里也燃着安神香,屋里有种迷迷蒙蒙的感觉。
“这法子能行吗?劫囚可是大罪,你们打算从何处动手?”这是严氏的声音,大姐儿听到这话,心里一惊,看了二姐儿一眼,二姐儿睁大了眼,咬着下唇不敢动弹。艾姨娘更是呆若木鸡,连呼吸都不敢了。
“岭桥西。”沈沁很低声的说了个大姐儿不知道的地名,她心里有些紧张,连忙高声唤了句,“姑姑来了?”
沈沁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顿了顿,似有那么一点慌张,道:“是,姐儿快进来,吴夫人让我给你们拿来了好些封雪城的土仪,你们都来瞧瞧,也是她一番心意。”
三人诚惶诚恐的走了进去,严氏靠在塌上,依旧是一副病中愁苦的模样,沈沁坐在圆凳上,看着她们三人脸上明显尴尬无措抑或惊惶未定的神色,只笑了笑,招呼她们来挑选礼物。
大姐儿定了定神,招呼艾姨娘和二姐儿在一旁坐在,自己则随手拿起一盒糕点来拆开,又挨到严氏身边坐着,道:“三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严氏脸上露出一个母亲的柔情来,摸了摸大姐儿的肩头,“她跟朱姨娘早些时候来探望我,已经让她们先拿去了。”
没人敢提起方才在外室听见的那一句话,艾姨娘倒是有些出乎严氏的意料,僵硬了一会后,倒是也能跟着她们说上几句话,聊上几句天了。
严氏到底还在病中,几人待了半个时辰左右,留下大姐儿,艾姨娘和二姐儿就一道告辞了。
母女俩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小屋,二姐儿要了一壶热茶,给艾姨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们捧着茶盏对视了一眼,二姐儿很小声的说:“姨娘,你怕吗?”
艾姨娘看着茶盏里零星的几片茶叶,良久没有说话,等到二姐儿以为她没话说的时候,她又忽然的开口道:“怕什么?县主肯这样出力救你爹爹,总好过就这么让他毁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
二姐儿默了一瞬,为自己心里那点自私的担忧感到愧疚,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在艾姨娘心里搁着,既吐不得,又烂不了,她夜夜惊梦,只梦到一个血淋淋的沈规,然后梦境戛然而止,她惊慌的醒来,无眠到天亮。
直到严氏知晓此事,将自己的安神香和药分了她一份,艾姨娘才有几夜好睡。
元哥儿也瘦的像只小猫,这段日子一直跟在平王妃身边养着,严氏身子略好了些,才将他接了回来。
这孩子个头没怎么变,只是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就懂事稳重了,也不爱说话了,还是酱生常来王府带着他玩,元哥儿脸上才见到几分属于少年的笑意。
艾姨娘远远的看着元哥儿,也觉得心疼,她瞧见树荫下,朱姨娘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元哥儿。
酱生正领着他练射箭,终于中了一次,可力度不够,箭扎在靶子上摇了摇,掉了下来。
“你还是得多吃肉啊!”酱生捏了捏元哥儿的胳膊,道。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朱姨娘一个转身,瞧见艾姨娘走了过来,艾姨娘捏着帕子拍了拍胸口,道:“你倒是耳朵尖,吓了我一跳。”
朱姨娘瘦了好些,也不奇怪,这除了没心没肺的三姐儿,哪个人没瘦?她勉强的对艾姨娘笑了一下,也没说话,继续的看着元哥儿。
“怎么不上去说两句?哥儿这段时间都养在王妃院里,你也好久没见了吧,想煞了?”艾姨娘将心比心的说。
朱姨娘只轻轻‘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冷淡。
大家心情都好不到哪去,艾姨娘也不埋怨她,又碎碎的说了几句话,朱姨娘始终没怎么搭理自己,她也觉得无趣,道:“那我走了。”
朱姨娘点了点头,艾姨娘也不知她在那树荫底下站了多久,最后有没有上前同元哥儿说话,只知道又过了半月的时候,传来一个惊天的噩耗,沈规在被押解途中遇到一群山匪,官兵同他都是性命不保。
艾姨娘听到这个消息后,悄无声息的软了下去,头在桌角磕出了好大一个肿包,整整昏了五日才醒。
醒来时,大姐儿和二姐儿都在她床边,二姐儿的眼睛红得像桃子,她不想女儿难过,忍着恶心喝完了许多苦药,这才渐渐能坐能站。
二姐儿看她精神好了,才敢告诉她,说她昏睡着的时候,朱姨娘忽得夜里发了急病,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去世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艾姨娘正在给二姐儿梳拢头发,本想梳个三鬟髻,也没了兴致,只梳了个双鬟的。她装作无事,可过了好一会,手里还捏着一把梳子。
“也是她情深。”艾姨娘黯然的说,二姐儿怕她心里存了死志,扑倒她怀里大哭一场,要她赌咒发誓会好好看着她成亲生子,艾姨娘一一应了,二姐儿才抽搭着停了哭。
“你去瞧你三妹妹了吗?她肯定难过得紧。”艾姨娘道。
二姐儿擦了擦眼角,说:“三妹妹如今在祖母院里呢,好像是在祖母跟前失仪了,祖母要她跪佛堂改过,还遣了嬷嬷日日教导,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其实二姐儿知道的也不多,见艾姨娘一脸不解,便想当然的解释道:“也许是失了生母,心思迷乱,所以行为不妥吧。”
艾姨娘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句。
沈沁今日来探望平王妃,在严氏房里略站了站,出来时在廊下遇见了大姐儿和二姐儿,二姐儿看沈沁也是面容憔悴,但精神还算好。
三人在廊下说了几句话,二姐儿犹犹豫豫的想要问三姐儿的事情,被大姐儿拽了一把,沈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对大姐儿道:“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了,以后要看顾弟妹,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去问过祖母,或是来问我都好。”
“知道了姑姑。”大姐儿福了福,道。
沈沁看着大姐儿逐渐窈窕的身段,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暗自把这几个侄女未来的婚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见过这两个侄女,沈沁在去了平王妃院里,提起三姐儿,平王妃就是一皱眉头,虽说是沈规的骨血,可在那个女人身边养了这么些年,又是个自私利己的性子,她实在不放心将这丫头给放出去。
“她倒是认得干脆。”一想到那个女人是由自己亲手接回来的,平王妃后悔的心都酸了。
朱姨娘被拘到平王妃跟前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她统统的认了。
平王妃高高的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倒是贵人,如今连杀你也不能够了。”沈沁那时是这样说的。
朱姨娘凄惨的笑了笑,道:“奴也不想活了,去下面陪陪爷吧。”
她要了纸笔写下自己任务已完,愿一死了之掩埋秘密,又当着平王妃和沈沁的面用口.技唤来了为她传信的鸟儿,将这份信送了出去。
随后饮下毒药,至死都不曾问过自己的两个孩子。
“真是铁石心肠!”平王妃恨道。
朱姨娘伏在地面上,也许是以为自己很快能见到沈规的缘故,她的神色安静而平和,可惜,她并不能如愿。
那日沈沁和严氏言语中设了岭桥西和岭桥东两个陷阱,只待到了那个时候,何处有人埋伏着,就能抓出是何人透露。
陈著冒着极大的风险向摄政王借了人马,岭桥东的埋伏一出动,沈规就被人移花接木,看似跌落山崖摔的血肉模糊,实际上已经偷梁换柱,被安置在了南方。
皇上以为平王府自食恶果,只用潦草的山匪为借口打发了他们,平王府‘心虚’,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