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在县主房中待了个把时辰,两人不知道议了些什么,只是再度开门时,碧果径直去外院寻郑国公去了。
此间傍晚已有了些凉意,瑞阳县主接过碧蕉递过来的一条薄纱披肩,裹在肩颈处,对眼睛红肿似桃的郑令意道:“饿了吗?出去吃些什么吧?”
郑令意指了指自己的脸,手指在脸上戳出一个小凹,“不成,要敷粉。”
“你还要敷粉吗?”县主见过了那层白腻如脂膏的皮肤,再敷上黄粉,也觉得有种锦衣夜行的遗憾感。
郑令意抬起眸子看向县主,从这个角度瞧,她原本微垂的眼尾稍有几分飞扬,加上眼尾的红痕和如玉的肌肤,越发显出狡黠娇媚之色。
“县主,我好看吗?”
瑞阳县主怔忪一瞬,然后无奈一笑,点了点头,也明白了郑令意的意思。
女子若无美好颜色,虽在揽镜自照时少不了长吁短叹,倒也能少去许多旁人的嫉妒和怨怼。
碧蕉替郑令意去取黄粉回来,见那一层层的黄粉扑上去,碧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郑令意道:“姐儿,你怎么舍得这样对自己的脸?别的姐儿可都要敷什么娇颜粉,雪玉粉的。”
郑令意拿着粉扑子掸了掸耳朵,对碧蕉没心没肺的一笑。
郑令意刚巧装扮好,赵嬷嬷在门外求见,她进来先是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县主没有让郑令意回避的意思,便道:“县主,九姐儿去安和居了。”
县主随手拿了个小绒刷,在郑令意脸蛋上信手游走,闻言道:“想吃两家饭?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郑令意抿着嘴,一是因着绒刷蹭过唇瓣,着实太痒了些。二也是因着不敢说话的缘故。
这几日与县主相处下来,听到她这淡薄口吻,再加上眉宇间的冷意,郑令意知道她是生气了。
“你先随碧蕉去吃饭。”县主对郑令意道,又转首对赵嬷嬷道:“嬷嬷,你留下,我有事儿要吩咐你去做。”
赵嬷嬷恭敬的颔首,立在县主身侧,瞧着郑令意与碧蕉一道出去了,才轻道:“县主对这个姐儿倒是青眼有加。”
“性子和我胃口罢了。”县主眉间一松,又道:“也是个通透的聪明人。”
说罢,她勾了勾手指,赵嬷嬷弯下腰细细聆听,听罢稍露出些讶异之色,道:“老奴知道了。”
这世间的人各怀心事,各有桎梏,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总有能彼此成就的地方。
……
郑令意不在西苑的这几日,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可大家似乎更不爱出门了。
谷嬷嬷和晴哥每日在蒋姨娘房门口逡巡,只待蒋姨娘的临盆之期。
万姨娘总是带着郑绵绵偷偷的来,忧心忡忡的看着蒋姨娘尖尖的肚子。
郑嫦嫦踮着脚尖从窗户缝朝外看,回首对万姨娘摆了摆手,示意晴哥不在门口。
万姨娘紧紧挨着蒋姨娘,小声道:“我问过了,安和居并没让艾姨娘一日日的喝药,怎的就给姐姐你一人喝呢?你可觉出什么难受来?”
“只是有些烧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蒋姨娘一开口,声音喑哑的吓人,她对万姨娘一笑,以示安抚。
“昨个十五回来瞧你,可说了些什么?”万姨娘瞧着桌子上的精美糕点,不客气的拿起一个来吃。
蒋姨娘偏首略咳了两声,纤细睫羽下,眸中神色复杂,既有不舍,又有释怀。
“说县主高雅华贵,待她很好。”蒋姨娘又喝了口水,嗓子清亮了许多。
“我总觉得十五是个有福分的,这孩子身上有股藏着的劲儿,命里会遇贵人呢。”万姨娘一脸认真的说。
蒋姨娘正想说话,忽觉一阵熟悉的阵痛传来,叫她一下叫出声来。
这疼太过剧烈,似是斧劈,她便是想要忍耐也难,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力一抓,她惊惧的看向万姨娘,求助般艰难道:“玉娘。”
“姐姐,我,我去寻人。”万姨娘到底也是生产过的人,见状怎能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道。
“巧罗!”蒋姨娘忍痛嘶吼一声,道:“快去,快去寻姐儿!”
若是晚了,只怕巧罗出不了西苑!
巧罗连忙奔了出去,正巧叫回廊上谷嬷嬷和晴哥瞧见她疾奔的身影。
晴哥大声道:“巧罗!做什么去。”
巧罗充耳不闻,径直从西苑门口跑了出去,像是后有追兵的样子。
“哼。”谷嬷嬷冷哼一声,对晴哥道:“定是蒋姨娘要生了,去寻花姑姑和汤大娘来。”
晴哥稍有些担心的说:“那巧罗……
“她还能去做什么?寻国公爷?国公爷今个儿不在府上,寻了也是无用,叫她去扑个空吧。咱们还好下手些。”谷嬷嬷想当然的说。
两人兵分两路,晴哥朝安和居去,谷嬷嬷则气势汹汹的朝蒋姨娘屋中走去。
蒋姨娘已经叫万姨娘扶到了内室,两个孩子叫巧绣带着回了万姨娘屋里,绿浓则被万姨娘吩咐去烧水了。
唯有万姨娘守在蒋姨娘床上,握着她的手,不住的道:“姐姐别怕,玉娘在这陪着你。”
两双手皆是汗津津的,紧紧的握在一起。
“万姨娘,汤大娘马上就来了,你在这也是无用,还是出去候着吧。”谷嬷嬷见万姨娘在这碍手碍脚,便居高临下的道。
“不,嬷嬷,我,我想守在这。”万姨娘挣扎道。
“婆子我如今就一人,奈何不得姨娘你,等下来了帮手,别怪婆子我不留情面,将姨娘扔出去。”
谷嬷嬷从不将姨娘们放在眼里,此时差事在身,说话更是不客气了。
见万姨娘还是不动弹,谷嬷嬷便一脚踹在她身上,自己走到蒋姨娘床边。
蒋姨娘刚熬过去一番阵痛,见万姨娘摔倒在地,有气无力又心疼的道:“玉娘,你且出去吧。”
万姨娘害怕的睇了谷嬷嬷一眼,却拼命摇着头。
谷嬷嬷不再理会她,只掀了蒋姨娘的衣裙,见下体并没有预想中的胭红一片,她的一张老脸顿时一黑,怒道:“每日的药,你到底有没有喝!”
“喝,喝了的,晴哥姑娘亲眼瞧着的,啊!!啊!!”蒋姨娘艰难的说完话,一阵剧痛再度袭来,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令万姨娘心肝都打着颤。
蒋姨娘的尖叫声给她的话莫名添了几分可信,谷嬷嬷姑且认为是药性不够,只冷眼看着蒋姨娘满头大汗,鬓发濡湿的在床褥上痛苦忍耐。
“快活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谷嬷嬷冷嘲热讽道。
此话着实叫人难堪,蒋姨娘死咬着下唇,却还是被浪潮一般,一波波接踵而至的剧痛逼的尖叫。
此时,汤大娘随着几个粗壮的婆子一道来了西苑,谷嬷嬷竟真让她们把万姨娘给扔了出去。
怎么说也是生养了一个姐儿的姨娘,又没犯什么大错,却叫婆子们这样对待,半点情面也不留。
万姨娘的胯骨摔得有些狠了,一时间瘫在地上起不来,绿浓正急急忙忙的端着热水回来,眼见万姨娘软在院子里,连忙将脸盆搁在花坛上,去扶万姨娘。
“莫,莫管我,你快进屋去瞧瞧姐姐。”万姨娘被绿浓一把拽了起来,坐在花坛上抚着方才摔疼了的地方,赶紧道。
绿浓端起热水就往里走,她在里头待了没一会子,万姨娘就见绿浓被个婆子一把推了出来。
毕竟是打小做惯粗活的,绿浓只是连连倒退了两步,便站定了。
她本以为谷嬷嬷会让自己留下的,没成想,还是被人嫌碍手碍脚,给推了出来。
如今那房里就只有蒋姨娘一人,她该有多害怕啊。
绿浓拍了几下门,无果,只好与万姨娘一道坐在花坛上,焦急的等待着。
万姨娘正低头忍着疼,忽见绿浓一下站起了身,福了福道:“花姑姑,您来了。”
花姑姑理也不理她们,只对身后的丫鬟道:“锁院门,谁也不许进。”
“花姑姑,”万姨娘一下站起身来,胯骨的酸痛叫她一木,忍痛道:“不必关院门了吧。生孩子血气重,开着院门散的也快些。”
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花姑姑连正眼都未看她,径直朝屋里去了。
万姨娘一下软下身来,叫绿浓连搀带扶的弄回了自己房中。
“巧绣,巧绣,你快去西苑的偏门看着,若是巧罗回来寻不到门路,你去给她引个路。”万姨娘趴在桌上扶着腰,吩咐道。
其实万姨娘想不明白,蒋姨娘为何让巧罗去寻郑令意,而不是郑国公,难不成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万姨娘相信蒋姨娘的做法定有其缘故。
巧绣连连点头,却有些心虚的睇了绿浓一眼。
绿浓正抱着两个孩子悄声哄着,眸中满是担忧怜惜。
巧绣见状,还是悄悄的溜了出去,沿着墙根一路去了偏门。
蒋姨娘此刻叫汹涌的痛意裹挟着,已经无力去保护自己,更遑论孩子。
她瞧见寡淡的一身素衣在眼前一晃,顿时如堕冰窟。
“蒋姨娘真是好福气啊。”花姑姑悠闲的呷了口茶,道:“汤大娘说了,你这胎就是个男胎,还是使使劲生下来,有个儿子好傍身嘛。”
蒋姨娘泪眼模糊的看向花姑姑,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挣扎的抬起上半身,道:“求,求姑姑开恩,放过孩子。”
花姑姑没有理会,只对汤大娘道:“差不多了没?”
汤大娘往蒋姨娘下身瞧了一眼,见孩子已然露头,便点了点头。
花姑姑掩口打了个呵欠,道:“快些吧。哥儿那还有事儿要我处理呢。”
汤大娘应了一声,便把手伸向了蒋姨娘的下身。
蒋姨娘挣扎着躲开,被几个婆子死死摁住。
“啊!啊!啊!!!”
蒋姨娘凄烈的声音甚至传到了万姨娘屋里,郑嫦嫦一下就哭了出来,道:“姨娘!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