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陈家老祖宗有几声咳,便不叫盛哥儿在她跟前了,沈沁虽坐稳了胎,但陈夫人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嘀咕了几句,说想盛哥儿在她院里养一段时日。
话是婉转传过来的,让几个妯娌出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既没有当面说,沈沁也就当做自己不知道,说平王妃想念外孙,就把盛哥儿送到王府去了。
原本沈沁还担心着平王妃会顾着新添的孙女,无暇分身,可去王府的时候,平王妃抱着盛哥儿坐在膝头,冷哼了一声,道:“我哪敢跟她抢?”
沈沁只笑,平王妃也只能同女儿讲一讲心头不快,“你哥哥添了个孩子,总归是高兴事,偏生她要上前煞风景,说什么‘此番是个女儿不要紧,总还会有机会的’听说你哥哥的脸,当时就黑了。你那不会看人眼色的嫂嫂说了这番话,又敦促着大夫开补药给艾草,真是谁看了不说一声大度。”
平王妃也真不知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个儿媳妇,碾碎了手里的花生又不想吃,投到钵子里,拿帕子擦了擦手继续道:“说是想姨娘养好身子,再给你哥哥添丁,扭脸就把孩子给抱到自己房里养去了。”
她们这些做正室的女子,自然是不好在这件事情上指摘严氏什么不是,就算是沈规怜惜艾草母女分离,也不好在这件事情上打严氏的脸面。
艾草身边都是严氏给她拨来的婢子,连伤心都不敢伤心,更别提哭了,喝了止痛安神的汤药睡下,梦里不自觉的哭出了眼泪,枕巾上濡湿一片。
醒来发觉床边有个人影,吓了一跳,见是沈规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艾草忙用揩一揩眼角,道:“爷,您来了。”
“嗯。”沈规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看着艾草在睡梦中呢喃着要孩子,他心里是很酸楚的,但他又不能让严氏把孩子给送回来,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第二日沈规从别处给拨了个婢女来,把身契给了艾草,艾草这才有了个能说话的人。
“月例银子给她记上吧。”严氏听说了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俯在摇篮边上,看着孩子发笑。
“爷记到他的账上去了。”阿元很有些焦虑。
“随他吧,艾姨娘也算是有功,是该给点不一样的体面。”严氏依旧不在意,不过她倒是直起身子问了一句,“爷去哪了?”
阿元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如今,只要爷是出了府,他身边伺候的人,绝不会透露去处。”
严氏这才皱起了眉头,看着襁褓中的粉娃娃,叹道:“若是这胎是个男孩,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阿元急得想跺脚,道:“您,您也不好这样想,夫妻情分也是要紧的,咱们自己生一个小哥儿,岂不是更好?”
严氏不在意的说:“你知道什么?咱们这种人家过日子,情分是最不打紧的。”
如若沈规同严氏是一样的心思,他们俩这日子,说不准还真能貌合神离的过下去。
沈规向来不喜欢乌央乌央的一帮人跟着,现如今多了个秘密,也省了旁人疑他。
一路上步伐很快,但又走走停停,东买西买,买了半篮的柿子,人家索性把筐给他了,沈规把自己买的那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往篮子里一搁,抱着篮子走。
拐过如鸡肠般狭窄的小巷,街面上的喧闹之声像是隔了一层屏风,沈规在一扇小木门前停了下来,叩了叩门扉。
“是谁?”一个稚嫩的童声问。
“你家爷。”沈规道。
他知道这个看门的小童身量不高,还要去挪凳子才能攀高开门,就耐心的等着。
门一开,等他进去了,小童就把门给关上了。沈规见她一个短手短脚的萝卜丁,顺手推了一把,把门栓推上了。
“家里都没事儿吧。”沈规抱着篮子,道。
“没事,姐姐绣绣花,做做饭,我就吃吃饭,替姐姐买买东西,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怎么这么好意思?”沈规瞅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橘红的柿子。
这小童是在街面上捡来,遇见的时候正偷了人家的烤芋,被人当街用藤条抽打,她看不过去,使了银子给救了下来,取了个名字叫芋头,也不知哪里合了眼缘,就养在了身边。
沈规查了查,芋头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身世,搁在她身边也能做个跑腿的,省的她老是要自己出门,如今这天还好说,夏天带着帷帽可不惹眼了?
“姐姐,爷来了。”芋头有了柿子吃,欢天喜地的去敲门。
门一开,走出个包着绯色头巾的女子,眉眼娇婉,耳垂上挂了一对小小的银圈,坠着一点米粒大的翡翠小珠,腕子上是银铃手串,身上还围着一条褚色的腰裙,腰裙上沾了白色面粉,一副家常样子,最是简素不过。
她看着沈规笑了起来,道:“这个时辰来,在这吃饭吗?”
沈规点点头,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道:“加菜。”
芋头早就闻见这喷香的肉味了,欢呼一声,又绕着院子跑了一圈,跑到厨房烧火去了,完完全全还是个街面上厮混的野小子模样,哪里知道是个女孩呢?
“做了什么好吃的?”沈规略弯了腰,伸手拍了拍女子腰裙上的粉渍,没能掸掉。
“烙了几张饼,昨夜看书,看到卷饼裹菜而食,馋了一夜。”女子眉眼柔和,浅笑说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话。
沈规看着她,从后宫嫔妃到巷陌妇人,从平王府到这间笼统不过两间屋子的简素小院子里,从朝堂争斗之上的勾心斗角,到厨房里的烙饼和竹篮里的柿子,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正好买了只烤鸭,我去给片了,裹着饼子吃最好。”沈规回了回神,只道。
郑双双的眼儿又弯了弯,同沈规一道往院里单独砌出来的小厨房走去,边走边道:“好。我切了肉丝熬了酱,芋头今个早上还买了腌蒜、小葱和胡瓜,裹进饼里应该好吃。”
“那自然是,吃肉不吃蒜,滋味少一半。”沈规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手在身后背着。
郑双双警醒了起来,蹙眉戳了沈规一下,道:“你可不许再逼我吃腌蒜了。”
沈规大笑起来,步伐越发的轻快。
…………
蔡绰然今日去了陈府,在外祖母跟前伺候了一日,天色快暗时还舍不得离开,是被外祖母给赶回来的。
“已经嫁了人,就不好这样任性了。”陈家的老祖宗如是说。
蔡绰然回了国公府,就见翠儿站在院门口等她,捏着帕子踱来踱去,见她来了就急忙的迎上来,道:“夫人,蔡夫人和您的妹妹又来了,又去安和居了。这回还是自己带了礼儿去的,临回家时来咱们这给你留了句话,说是五日后那骆家的秋宴国公夫人要带着她们一块去。”
“什么?”蔡绰然只觉一群苍蝇朝她飞了过来,又恶心又烦人。
骆家的席面想来是巧而雅的,请的人也不多,要不是郑嫦嫦跟骆氏这俩妯娌相处的好,哪怕是国公府跟她们结了个转折亲,这帖子也不会递过来。
国公府的帖子主要是下给蔡绰然的,郑嫦嫦想着蔡绰然这个弟妹,要了一张来,因为不好越过安和居,这才也下了一份,鲁氏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她是推了最好,可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推,还要带着刘氏和蔡宛然一起去。
这母女俩的吃相难看,又是她的继母和妹妹,谁都以为会是蔡绰然带着去的,要是丢了脸,丢的难道还是鲁氏的脸吗?
蔡绰然自己恶心不打紧,只怕让郑嫦嫦在骆氏跟前丢脸,在米家也丢了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那日我两个姐姐都在,你又不是孤家寡人。”郑启君安慰道,“再说咱们外祖母颇有些名声,稍熟悉的人都知道你是养在她膝下的,即便是你继母和妹妹丢了什么丑,也不会笑到你身上来。”
蔡绰然被抚慰了一些,想起外祖母那几声咳来,心里又有些挂念。
郑启君又道:“今年的好秋梨来的慢,上佳秋梨膏也慢了,今日紧赶慢赶的出来几罐,明日我就给外祖母送去,她老人家吃了,高歌一曲也不在话下。”
“什么话,叫她老人家听见了岂不是讨打。”蔡绰然忍俊不禁,经过他玩笑打趣几句,再不快的心思,此时也消散了。
虽然心里不再别扭,蔡绰然还是将这消息提前告知了两位姐姐。
郑令意收到她让人传来的口信时,郑嫦嫦恰好也在她这吃茶,省了褚妈妈一通跑。
“褚妈妈劳累了,怎么不喝杯茶再走?”知道这个妈妈在蔡绰然跟前有些脸面,佩儿一路将她送出来。
“不了,咱们院里还有事儿呢。”褚妈妈身上有赏,脸上有光,笑呵呵的走了。
佩儿站在门口对她福了福,转身往里边走,遇上一个人。
“挪开去。”佩儿故意板着了脸说。
甄信听话的让了开来,斜那几个暗中看笑话的小子一眼,觍着脸跟着佩儿,直到了内院门口,佩儿也没搭理他,甄信看着她的背影泄了口气,脸上却没有颓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