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的时候,陈老夫人收到了蔡绰然父亲的回信,说信赖岳母的眼光,允了两家的婚事。
陈老夫人还算满意女婿的态度,既然邱礼和县主陆续上门来将她的隐忧都驱散了,陈老夫人当着郑令意的面也就点了头。
这个外孙女,她并不愿她嫁个什么高门,做个什么宗妇、命妇。这样的日子虽体面,可也辛苦。
郑启君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县主给他订下了蔡绰然,手里的一把菩提子串都快让他的手汗给浸湿了,县主与郑令意以为他不喜欢,有些担忧的唤了两句。
郑启君猛地回神,将菩提子串好生的搁在手边的软布上,对郑令意道:“难怪姐姐叫我去找些老人家喜欢的物件。”
他一面说一面红了脸,又拿了菩提子串细细端详,觉得这串成色一般,又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个还不够好,我再让人寻寻!”
五日之后,一串成色上佳的老籽菩提子串和一大筐金灿灿的肥杏子就托沈沁的手送到了陈老夫人跟前,只说是小辈给陈老夫人的孝心。
搁着珠串的香木盒子里,还有一个玳瑁柄的水晶透镜,陈老夫人用透镜就能欣赏小珠上天然形成的纹理和色彩了。
她看出这几样东西的贵重,抿着珠串满意的笑道:“两家既订了这主意,往来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沈沁吃着酸甜的杏子,许蔡绰然揶揄道:“日后过了门,有了些时兴的果子吃,可别忘了咱们几个呀。”
蔡绰然羞得满脸通红,领了盛哥儿去玩,不料盛哥儿也仰着脸问她,“表姨,你是要嫁给吴舅舅吗?”
他随了酱生的叫法,听得蔡绰然一愣,用手戳了戳盛哥儿的腮帮子,没有说话。
鲁氏也不可避免的知晓了这件事,毕竟两家换过庚帖,下过订之后,郑国公下令,开始修葺府里空置的畅居园了。
这院子不大不小,位置有些偏僻,从大道上走,离其他院子都很远,若是绕了小径,倒是离郑容尚的院子很近。
府里空置的院子不只这一座,这样安排,显然是有意防着人的,鲁氏自在县主府昏厥过去之后,身体一直就有些不好,大夫叮嘱她不可动气,可鲁氏没养出心如止水的心境来,还是气歪了鼻子。
苗氏倒有些高兴,可一想到进了郑启君两夫妻,鲁氏又不知道要闹出个什么,苗氏这份高兴里面又添了几分担忧。
自己的院子,苗氏和郑容尚有些没规矩的倒在罗汉床上说私房话,罗汉床铺着草席子,有一股淡淡青草涩味。
皁儿正在内室里睡午觉,迷迷糊糊的醒了来,也没喊人,趿着鞋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苗氏还以为自己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叫他瞧见了,颇为尴尬的直起身来,却见皁儿闭着眼睛往他们两人中间的空隙里一躺,又睡了过去。
郑容尚给皁儿打着扇,轻声对苗氏道:“你也睡会吧。”
苗氏额前的发丝微动,她摸了摸皁儿的发顶,对郑容尚温柔一笑,也闭上了眼睛。
午后这样的热,躲在搭了凉棚的屋子里避暑才是正理,苗氏院子里连当值的婢子都安排到廊下站着,此时吴柔香却顶着个大日头往畅居园走去。
翠织不是没劝过,只是劝不住她,前几日吴柔香听说畅居园修缮用了上好的清漆和木料时就很不高兴了,今日又听说新添了一流水的红花梨木家具,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更是不满。她想换把屋里的那张圆桌给换了,中公都不肯给她出银子!
修缮的工匠都是外头请来的粗人,说是这家的少夫人要来看看进度,索性都退下歇去了。
吴柔香进畅居园的时候,本以为会没有人,但还是站了两个上了年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像是夫妻。
他们给吴柔香行过礼后,说自己姓王。
“可是什么管事?”吴柔香轻蔑的问。
“不敢当,只是新添了家具,怕匠人们不仔细给磕碰了,爷叫咱们来看着点。”王婆子讨好的笑了笑,腰板却绷得很直。
“什么爷?哪个爷?”吴柔香往屋里扫了一眼,才收拾出了个大概模样,可那木料华贵,雕工精美的成套家具一摆,就已经很够看了。
“便是日后要住到这畅居园里来的那一位呀。”王婆子依旧满脸带笑的说。
吴柔香冷哼一声,往屋里走去,王婆子慢一步,却寸步不离的跟着。
“你是县主府派来的吧。”吴柔香想当然的说。
王婆子却道:“不是,老奴原就是跟着爷的。”
吴柔香斜了她一眼,不屑道:“他个没成家的,吃住都在县主府,养你们这帮子无用的闲人做什么?”
王婆子跟着夫婿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只是买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这嘴总是像抹腻子的刮刀一样,来来回回几句话,就将不平都消去了。
这样说话招人讨厌的女子,王婆子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见得少。
她依旧笑着,道:“老奴家里那口子一直替爷管着小买卖,年岁大了不中用了,幸好儿子还算争气,接过了手。爷也是周到心善的人,让老奴两口子替他做个看门的。”
吴柔香虽看不起人,可王婆子身上的穿戴可不只是个看门的,怎么也够得上管事了。
吴柔香嘟囔了一声,“人还没进来,狗倒是先进来了。”
这样被人侮辱,王婆子的脸色变了变,强忍下不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吴柔香在敞厅的大圆桌旁坐了下来,红花梨散发出的淡淡花香更说明了其品质不俗,她心里更堵了,阴阳怪气的说:“小弟娶得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女子,用这样好的家具,爹也是真疼他。”
要不是蔡绰然出身不高,只有个外祖家算是拿得出手,鲁氏多少要兴风作浪一番。
王婆子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未来的当家主母,胸膛无声的起伏了一下,忍气笑道:“这家具么,国公爷倒是提了提,只是爷说自己新得了一套不错的,暂时还没找到买主,就先挪过来用了。”
“什么?”吴柔香惊愕的拍了拍圆桌,道:“这些家具是你主子自己出的银子?”
王婆子点了点头,听吴柔香狐疑的说:“就他那点子买卖,能有多少赚头?”
王婆子自然不可能将郑启君的家底透给她知晓,可实在是想叫这个嘴毒的女人吃点气,便笑道:“赚多赚少,老奴怎么能知晓,可养一位夫人,叫她夏日有冰,冬日有炭,头戴五宝珠花,脚踏蜀锦祥云,总是够的。”
吴柔香自然听出这话里隐隐的炫耀,以为这没洗干净的乡下泥腿子眼皮浅,见了点碎银子就以为能吃个一年半载了,殊不知还不够她们这些人家赏人用呢!
听说这套家具没用府里的银子,吴柔香气鼓鼓的来,轻快的走了。
只是过了几日,见花瓶、屏风、帐子这些零碎的物件搬进来时,府里下人议论起来,说没想到这位养在县主府里的庶子,竟是个这样财大气粗的,就连一根鸡毛掸子都是五彩华美,油光发亮的。
吴柔香又去看了一回,工匠已经离去,院里多了几个婢女,样貌端庄,手脚麻利,不像是人牙子随便打发来的。
王婆子依旧是管事的,正指使着婢女擦擦洗洗,这院里屋里越发的有模样了。
有一座琉璃屏风还没摆进去,婢女正在屏风后擦洗,身姿影影绰绰,琉璃面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万千华彩,照的庭院宛若幻梦,像是无数个水晶盏碎在了里头,吴柔香见都没见过,看直了眼,在王婆子跟前露了怯。
王婆子还是那一张笑脸,道:“老奴也不知这是什么做的,爷说是海上来的。”
吴柔香不像那日多话,沉着脸打量了一番,扭头去了安和居,对着鲁氏大为抱怨,“县主就那么疼他?也不想想日后谁是支应门庭的嫡子!怎么就没见她给夫君贴补?”
鲁氏听着吴柔香说着畅居园里那个好,这个好,心里很不痛快,连药也喝不下了,点了点手头的一张单子,道:“哼,她会留人话柄?看看吧,今个一早送来的,说自己只出了这些,其它都是郑启君那小子自己挣来的。”
吴柔香拿过单子来快速瞧了一眼,算上郑启君在她膝下养育的情分,这也不算很过分。
“他自己真赚得了那么些银子?”吴柔香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鲁氏已经让人在街面上打听了,能打听出来的铺子产业只在京城和偏京,听说硕京和更远的地方还有,一时还打听不出来,可光打听出来的数目就已经很多了。
见鲁氏黑着脸一言不发,吴柔香叹了一大口气,道:“还以为他读书不行,游手好闲,没想到却是个财神命,婆母,你怎么早没发觉?”
虽然知道吴柔香说话一向不中听,鲁氏的脸色还是更加难看了些,她何尝不是因为轻视郑启君的缘故。
不过没关系,他手下的买卖那么多,却只有一双眼睛!总有看不过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