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秋的时候,陈娆与寇觉尘提前回京了一趟,为了访亲探友,也为了参加沈规的婚事。
所以万姨娘遣丫头上门去送中秋的节礼时,丫头扑了个空,倒是把陈娆早早备下的节礼给带回来了。
这寇家的吃口真是糙,蜜枣馅的粽子,甜的腻歪人,配了苦茶才吃下去两角。
比不上娘俩闲来无事做的月饼,橘饼丝做馅料,饴糖和面,在炉上烤的酥酥的,还烫手的时候就忍不住取来吃了,娘俩用指尖撮着月饼,窝在灶台前吃月饼的样子着实不规矩。
可规矩,过惯了逍遥日子,如今谁还管规矩呢?
月饼味好,便想叫别人也尝一尝,家里就两个下人,一个丫头,一个厨娘,分了也还有余。
“给隔壁送去一些吧。”郑绵绵说着,指了指那棵露出墙头外,依旧黄如金的银杏。
万姨娘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孤零零的,也是怪可怜的。”
她们娘俩来得迟,所以不知道李家的情况,这些日子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的也不少。
李家这位哥儿叫做李平,说起来还是偏京知府的亲骨血,只不过是外室所出,几年前带着生母来到了硕京住下,生母去后就一直跟老仆人住在这里。
偏京的李家人来过几次,,每来一次,便带一车的东西走,像是这母子俩从李家搜罗了多少好处似的。
起先边上的邻居也有看不过眼的,嫌人家是做外室的,不正经。在李家门口也说了不少的闲话,李平年少性子却稳当,虽然恶语难听伤人,可他都忍下了,从没有一次与邻居发生争执的,他母亲又绝少出门,邻居们的不满也渐渐的淡了。
倒是偏京的李家人不依不饶的来了一趟又一趟,带不走的红木家具就地劈了,还扔出来说给大伙做柴火烧了。
这实在是有些过火了,便是邻居里最爱看热闹的那几个妇人,也关了门窗佯装不知。
李平的生母当天夜里就去了,第二日李家门口就挂起了白灯笼,丧事也安安静静的,没吹没打,只有些没烧尽的纸钱不留神从院墙里飘出来,紧着就有小厮追出来拾,怕落到别人眼里嫌晦气。
他们这小心翼翼的,倒弄得邻居们有些过意不去,拿着吃食上门去吊唁。
李家就剩了李平一个人,如今下人也走了两个,一屋子关起门来就三个人,比郑绵绵家里还少一个。清静倒是真清静,自上回那些人来闹过之后,李家就只听得见几声单薄的鸟叫了。
丫头送了月饼回来,说是李平亲自来应门,身上衣裳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袖口打了个歪歪斜斜的补丁。
丫头再没眼力劲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问,只是又多嘴问了李叔李婶在哪里,李平说是在灶上忙活。
“生来倒是少爷命,也不知往后会如何?”万姨娘一声叹,起身回屋歇去了。
郑绵绵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银杏树发愣,想起昨日有个媒人上门来想给自己提亲,虽然她叫万姨娘给打发的出去,可丫头悄悄去听了,确是个媒人。
万姨娘托说自己是寇家的远亲,家里就一个独女,母女俩人口简单,家中也算是小有资产,自然不缺媒人打探。
这媒人知道她们背后与寇家有些关联,也不敢瞒了,俱照实说了。
说的人家倒也不赖,家中的小儿子,硕京街面上好几间酒肆都是他们家的。男方的大嫂家门第高,娘家势大,给了婆母好些气受,所以小儿子就想着娶一位小家碧玉。
万姨娘听了这话就不大乐意,敢情是娶个娘家没倚仗的好揉搓?
母女俩心里也有准备,郑绵绵日后即便是捡着高枝儿了,论起家底儿来,却是不能与从前的身份相较。
那些身边计较都是虚的,实实在在的日子才是真。
她们身上早不穿丝缎衣裳了,只要能御寒,棉布就已经很好了,照样穿的人精神。
万姨娘从前也是在街面上讨过生意的,在硕京住了些日子,找回些从前的本性来,说话也越发的爽利,见这媒人还算靠谱,索性将自己的打算都俱实说了。
人家要殷实的,子弟要上进,家里人的性子都要好,最怕弄个什么人前人后两套样子的笑面虎来。
万姨娘实在是怕鲁氏那样的人,说着话里带了出来,自己也不觉得。
至于嫁妆,只有郑绵绵一个女儿,这眼前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还不都是她的。
媒人心里有了个数,又被万姨娘塞了分量不轻的茶水钱,喜滋滋的出去了,冷不防在门口踩到一堆湿烂的泥巴,若不是李平路过被她顺手抓着肩膀当了个拐杖使,差点没跌去半条命。
郑绵绵和丫头原还躲在门后偷着乐,见那媒人又攀上李平问长问短的,问他是何处人家,家中人口几何云云,虽然李平只是笑一笑并没有回答什么,但郑绵绵忽就没了心思取乐。
丫头还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扭脸连郑绵绵的人影儿也瞧不见了。
中秋那夜,母女俩在院子设了香案祭月。
万姨娘自然是祈求嫦娥给郑绵绵寻一门好亲事,郑绵绵不禁疑道:“娘,这红线不是月老的事吗?求嫦娥有什么用?”
“你懂个什么?”万姨娘说得头头是道,“都是天上的仙人,遇到了说上一嘴又不是什么难事。”
丫头啃着果子,满脸不信的道:“夫人说的自己好像亲眼瞧见了。”
“你也过来拜拜,每天吃个两大碗,就是不见长肉,啧,求嫦娥仙子让你有副好相貌。”万姨娘看着丫头那黄皮又瘦的样子,摇了摇头。
丫头半信半疑的跪在蒲团上,嘴又闲不住的说:“我要真的长得变了模样,那不吓坏人了!?”脑袋上挨了万姨娘两个脆栗,总算是安静了。
天上月如明镜,清辉照大地,凉风徐徐,吹得人心旷神怡。
郑绵绵心里生出许多感恩之情,若不是郑令意当机立断的帮她逃了出来,只怕自己如今做了那名头好听的白家少夫人,心里苦似黄连,似蛇胆。
她也虔诚的跪了下来,默念着,‘望嫦娥仙子保我姐姐一生平安喜乐。’
另一个念头在心里打滚,眼前既模糊又清晰的闪过一个人影,郑绵绵一抿唇,还是悄悄的说给了嫦娥听,‘希望我也能寻一个如意郎君。’
‘砰砰’的两声拍门声骤然打破了平静,郑绵绵心里一跳,还以为是嫦娥不允自己的愿望,连一贯大胆的丫头都吓了一跳。
门外有个男子醉醺醺的在喊,‘媚娘,开门!’
一听便不是正经的女人名字,万姨娘同女儿住在一块,最怕遇到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让嗓门粗咧咧的丫头高声喊回去,“你寻错人家了!”
那男子‘咯咯咯’的笑了一阵,笑声格外令人作呕。
“小娘子今日还害起羞来了,爷我今天有银子!快开门,开门让爷痛快痛快!”竟是把这里当做暗女昌巷子了!这话叫别人信了去怎么得了?!
万姨娘气得浑身发抖,郑绵绵也吓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丫头捡了两块石头丢出院墙去,没有砸到那人,反而激起那人的怒火来,原本只是拍门,现在竟砸起门来了。
万姨娘怕邻居听见,又怕邻居听不见,不能赶来帮忙。
“丫头,从东门出去,找王叔来帮忙。”这样闹下去实在不像话,郑绵绵连忙对丫头说。
“是,是,你快去快去。”万姨娘将郑绵绵搂在怀里,害怕的说。
王叔一家便是陈娆的陪房,王婶大多都在寇家,王叔白日在铺子上忙,晚上都是在家里歇着的,今日中秋,王婶子大约也在家里。
丫头一出去,那个男子闹得更加厉害了,话也越说越下流。
万姨娘捂着郑绵绵的耳朵,看着门扉一震一震的,不知道禁不禁得住。
她把心一横,拿起竖在水缸旁边的长扁担来捏在手里,若是那人破门而入,万姨娘就打上去,好叫绵绵有机会逃。
门外忽然一静,万姨娘和郑绵绵想着会不是那人放弃了,刚往门边走了几步,就听见那男人粗鲁的声音又响起,两人吓得又退了几步。
“哪来的小子,还管起老子的事儿来了!滚蛋!”
“这里住的都是良家百姓,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
李平的声音比这男子单薄许多,在这月夜里却显得格外正气凌然。
万姨娘和郑绵绵的心刚落下来没一会,就听见那男人怒骂一声,“妈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真是找死!”接着便是拳头击打的声音。
郑绵绵冲过去就要开门,被万姨娘死死拦下,“娘!要出人命了怎么办!?”
万姨娘又何尝不忐忑,正当母女僵持的时候,又传来两个男子声音,丫头叫的救兵到了。
王叔和他的儿子一到,万姨娘握着门闩的手一松,郑绵绵就把门打开了。
那男人长了个酒糟鼻,眯着眼睛打量着郑绵绵,也许是被王叔儿子打了一拳,人也有些清醒了,认出这里确不是暗女昌巷子。
万姨娘将郑绵绵护在身后,王叔有个儿子撑腰,还在骂骂咧咧,逼着那人赶紧滚蛋了。
郑绵绵在万姨娘身后探出眼睛来看着李平,李平还不算狼狈,人站的直,只是口角的血没有擦干净,看起来有些可怜。
发觉在郑绵绵在看自己,他笑了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就悄悄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