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万圆圆与高曼亦竟都在,一见到他们,万圆圆便及不可耐的迎接了上来,高曼亦却慢一步。
“嫂嫂,你们在外头立着做什么?公爹怎么样了?”
万圆圆递了手上来,紧紧的攥着郑令意,手指冰冷的厉害,又全是湿汗。她张着嘴,看着郑令意,那样的渴望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叫谁割了舌头一样。
这实在是异常的古怪,郑令意皱起了眉头,吴罚厉声道:“人在何处?”
万圆圆和高曼亦两人皆是一颤,万圆圆像是喉头关节被打通了似的,狠狠咳了两声,艰难道:“在公爹的屋子里,大夫正在里头看着呢。”
她一边说,吴罚已经飞快的走去了。
郑令意也拉着万圆圆进屋去,犹自奇怪的说:“你们出来作甚?屋里还有旁人在吗?”
万圆圆还没说话,屋里忽然传出吴永安激烈而蹩脚的哭喊声,高曼亦一怔,竟满是尴尬之色,见郑令意瞥了自己一眼,她下意识的低了头,不敢瞧她了。
郑令意急急忙忙的走了进去,见吴罚立在床边,吴永安和吴聪两个孝子正跪在床边哭天喊地,随着他们磕头又起身,两条胳膊不停的挥舞着,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见着高曼亦来了,吴永安哭丧着脸说:“还不快把孩子带过来!”
他脸上干干的,半点泪也没有,却非要皱着,鼻眼都挤到一处来,既滑稽又可笑,唯不见悲伤。
“老将军从前旧伤过多,今夏又热的厉害,暑气闭而不发,这才……唉,府上还要许多事情要忙,老朽就先告辞了。”
房里的那个大夫慢悠悠的收拾好药箱,正要出去,从吴罚身边经过时,被吴罚一把揪住了衣领,推了回去。
刚巧跌在床边,扭头就是吴老将军青紫色的面庞,老大夫惊叫一声,缩在地上指着吴罚道:“你,你这是作甚!”
吴罚没有说话,他往床边走了一步,吴永安做作的哭声就歇了一瞬,然后又响起。
“死因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走。”他的声音,平静的让人心生惧意。
吴聪一直在哭嚎着,他比吴永安厉害些,眼泪也是有的。听到吴罚这句话后,吴聪才住了嘴,扯过衣袖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指着吴罚道:“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话,想暗示什么?暗示我跟二哥对爹看顾不周?也不知是谁执意搬出去住,若说爹的死该怪罪于谁,我看你们俩夫妻就该以死谢罪,要不是你们害得爹郁结于心,他就不会……
郑令意没心思听吴永安瞎扯,见吴老将军面容青紫,心里难受的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拽着她的心脉不肯放。她伸手在吴老将军鼻端一试,虽明白他已经去了,但因为事发突然,总觉得难以置信。
听到吴罚出了手,她不过瞥了一眼,见吴聪被他打的摔在柜子上,捂着脸瞪着吴罚,却不敢说话了。
看着吴聪这个样子,郑令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首对万圆圆道:“嫂嫂,舟娘呢?公爹身前一直是她伺候着,如今有些事情,咱们也不好亲自动手。”她指的是敛尸等事项。
万圆圆点点头,出去寻了一圈,却没找到舟娘。
“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躲哪去了。”万圆圆猜度着说,睇了吴聪一眼,见他看着吴罚一脸恨意,却又畏惧的样子,心里竟有一丝痛快。
方才吴罚两人未到之前,吴聪可是神气的厉害,这家中俨然就是他做主了,她让人去请吴罚,吴聪竟有些不愿,只是不好做的太过。
万圆圆原本疑心自己的人会被拦下,却没想到吴罚他们这么早便来了,她有些疑惑,但没细想。
郑令意却不像万圆圆想的那么简单,吴罚先开口说了她的心里话,“平素都是她照顾爹的起居,这个女人一定要找到。”
他说话比郑令意更加叫人紧张,万圆圆连忙应了,急急忙忙的出去吩咐人寻舟娘。
大家都从屋里退了出去,待下人们为吴老将军净身,换衣。
正屋里,大夫也被吴罚给一并扯了去,吴永安清一清嗓子,想说分家一事。
刚张了口,就听吴罚对那个大夫道:“将死因细细说来。”他只好把话又塞回肚子里。
老大夫眼神闪烁,似乎是瞥了吴聪一眼,又好似很无奈的对吴罚道:“老朽已经说了,是暑气闭而不发,已致血瘀痰迷!你,你这后生,还要我说什么啊!”
吴永安摸了摸鼻子,歪着脑袋不屑的说:“早干嘛去了,这会子还来装什么孝子贤孙。”
这声音不是很高,又叫人恰好听得清楚。
郑令意对于吴老将军的猝然离世也有疑虑,可他老人家的身子的确的每况愈下,这大夫的说法倒也有可能。
只是……
“舟娘呢?”她又问了一句,万圆圆去忙碌了,无人回答。
“你老是寻她做什么?”吴永安不耐的说。
屋外是下人们一声声的哭泣,几分真心是不知了,起码听着比他们两个先前那干嚎要好些了。
吴永安坐在上位,俨然一副家主的模样,他又道:“难道想说我们几个害了爹不成?”
吴罚看向他,吴永安闪避了一下目光,又迎上去,蛮横的道:“知道你官大,可这家里还是有礼法的!”
他又得意洋洋的看向门外,‘礼法’正慢慢悠悠,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
乔氏,又出来了。
许久不见,她养的是红光满面,半点泣色不见,只是用帕子捂着眼儿,做个样子。
哭戏才了半场就不耐烦了,欢天喜地的要换了丑角上场。
真是清净的日子过久了,一看到这些嘴脸,郑令意只觉得厌烦。
这母子俩相继上场,吴聪反倒没入幕后,郑令意觉得奇怪,对乔氏连句话也没有,只注意着吴聪的一举一动。
“还是聪儿想的周到,知道有泼皮要来闹事,特请了军里的弟兄来帮忙。”乔氏说着,又假模假样的擦了眼泪,坐到了原该属于吴老将军的位置上。
“都是儿子该做的。”吴聪谦卑的对乔氏说。
郑令意才不信吴聪跟吴永安母子俩能有什么真心实意,只是暂时的狼狈为奸罢了。
她也知道吴罚对吴老将军之死抱有怀疑,她亦如此。
可此时此刻,想着外院的新管事,门口的兵,想在这个当口递话出去,让甘松来查验尸体,却也不能够了。
再者,难道真要将吴老将军弄个开膛破肚来查验吗?即便是蒋姨娘那时,甘松也不过只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郑令意又想起吴老将军绝不了的咳嗽和吴聪的日日在近旁伺候,心知若是用了个细水长流的法子,即便是查了,怕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为今之计,还是找到舟娘要紧。舟娘为什么会不见了,是吴聪怕她漏出个什么吗?
郑令意与吴罚的安静反倒让吴聪没了出击之点,他瞧得出这夫妻俩肚子里都在怀疑,也在找缺口。
但吴聪并不紧张,吴罚已经离了吴家,许多事便没资格再管,他将乔氏搬了出来,有什么事情都不必自己开口,乐得清闲。
不过么,吴聪心里也清楚,有乔氏在,只怕当下自己落不着什么好处,可日子多得是,他已经报了上头,留京任职,来日方才,不急在这一时。
“你既已经分家,也就没你的什么事儿了。去你爹灵前哭一哭,也好装个模样出来。”乔氏将眼皮揩的发红,语气却讥讽又轻快。
郑令意本欲反唇相讥,却见吴罚已然起身朝外走去,只是行至吴聪身旁时,转首对乔氏道:“小心养虎为患,自以为是黄雀,却只是小小螳螂。”
乔氏用帕子遮着口,只露着一双眼,她没有说话,只是斜了吴聪一眼。
郑令意也不再说什么,跟着吴罚走了。
“夫君,夫君。”她连唤两声,吴罚才停住脚步等她。
郑令意挽上他的胳膊,只听吴罚垂着眸子道:“怎么就那么蠢!”
吴罚看向右侧的屋宇,那是吴老将军一贯的就寝之处。
“从前蠢,如今也蠢。”
没头没尾的,郑令意却听懂了,他是在说吴老将军。
从前的蠢事,指的是吴罚生母被冤,如今的蠢事,指的大概是瞧不出吴聪的狼子野心。
“三哥,三嫂。”吴聪拎着下摆从屋里疾步走出,吴罚警觉的将郑令意护在身后,皱眉看着他。
吴聪对着他俩皮笑肉不笑,又有些生气。
“真有你的,那老婆子疑心本就重,你这句话,又费我许多口舌。”
吴罚竟看着他笑了,笑得吴聪都有些发憷。
“我得你在军中吮痈舐痔的本事不赖,哄一个乔氏算得了什么呢?”
他如是道,郑令意恶心吴聪到了极点,听吴罚这样说,亦讥道:“也不知那吏部侍郎的姑娘家,愿不愿意嫁给一个堪比营女支之用的男人呢?”
刹那间,吴聪脸上血色全无,郑令意被他这反应弄得奇怪,脱口而出,“竟是真的?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吴聪指着郑令意骂,浑身都在发抖,“女昌妇!你胡说!”
这一句骂出口,吴罚已然拔刀,郑令意连忙阻止,看了吴聪一眼,情绪复杂。
“罢了罢了,咱们先回去吧。”
吴罚不太情愿,还是被郑令意哄着离去了,到了门口时回身一瞧,吴聪还立在那里,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