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心猛地紧缩,看向余下几个婆子上前,皆是面目可憎的老熟人了,当初蒋姨娘去后,也是她们几个对付的郑嫦嫦。
郑令意是孤零零的一个了,有个婆子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觑着眼道:“姐儿这张嘴还是一样的巧,叫夫人听了不高兴。现在夫人让姐儿去听训,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咱们走一回吧!”
郑令意不敢,也不可能与她们硬碰硬。只是在她们上来拉拽的时候,躲闪了一下,手抚在胸口的玉佩上,道:“我就一个人,你们这么一大帮子的,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婆子也不理她,只对其他人一挥手,有婆子走到郑令意身后推了她一把,幸好郑令意已经提防着了,并没摔着,只是摇晃了一下。
她回头睇了那婆子一眼,眼神如刺。
那婆子想起郑令意那一日的威风来,多少是有些胆寒的,就叫这一眼给定了神,没留意从郑令意掌心滑落的一枚连着穗的玉佩。
她们一行人,既得意又鬼祟的押着郑令意从小径往伶阁去了,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人,只都是内院的婢子,不是听鲁氏的,就是听吴柔香的使唤。
如今这两个人站在了一块,一门心思想看郑令意低头哀求乞怜,她们的下人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是低下头去,要么就是背过身去,要么就索性避开。
郑令意心里若说不怕,那也是假的。她怎能不怕呢?她甚至于觉得心脏微微的缩了起来,呼吸时胸口都在轻轻的发疼。
她下意识的想把手搁在腹部暖着,可她怕叫这些个有经验的婆子看出来,只能垂着手,不敢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果然呢,挚爱之人当真是软处,肚子里这个小不点还不知是男是女,就已经让郑令意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一脚踏进安和居时,郑令意就见高高的台阶尽头立着月桂,她一见郑令意就笑了起来,笑得很阴毒,兴高采烈的通传去了。
郑令意有时也觉得想不明白,她跟月桂非亲非故,也不曾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月桂只是受鲁氏驱使,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恨上了她,把鲁氏的恼恨当做她自己的,把鲁氏的仇人当做她自己的。
‘好奴才,真是好奴才。’郑令意心里胡乱的想着,又被不知哪个婆子给推了一把,就在她刚要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
郑令意绊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不稳不算什么,她心里的惶恐远远的大过这个。
她很狼狈的踉跄跌进了屋里,扑到了一个婢子的身上。
她以为那个婢子会躲开她,或是推开她,但那婢子没有,甚至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
但很快,那婢子就缩回了手,在郑令意站稳后,就被花姑姑给唤了过去。
郑令意这才抬头看清这人,原来是丹朱。花姑姑手里拿着一把两指宽的戒尺,丹朱认命的摊开手,戒尺狠狠的打了下来,‘啪啪’的两声响,疼痛都能从声音里听出来。
“让你手贱!”花姑姑骂道,眼睛却盯在郑令意身上。
吴柔香、郑燕回、鲁氏,一个不落的都坐在这里,或雀跃心虚,或恼怒不满,或是阴毒怨恨。
这一道道眼神,像是要在郑令意身上烧出一个个洞来。
她们的样子和神色真是理直气壮,好像是郑令意做了极大的恶事。
郑令意又想不通了,明明是她们先招惹的,自己不过是没有乖乖的承受,她反抗了,她反击了,就成了她的不是。
‘真是不公平啊。’郑令意想着,就听见耳边一声爆呵,“还不跪下!”
郑燕回今日是让郑令意给气得狠了,平日里叫郑秧秧明里暗里的给气受,在王家她发不出来,憋得难受,郑令意今天算是撞在她的眼前了。
再加上这是在郑家,郑燕回从小到大被骄纵着长大的地方,又有鲁氏给她撑腰,郑燕回今日不在郑令意身上把气给平顺了,她哪里肯呢?
郑令意低头瞧了瞧,又四下看了看,淡淡的说:“没有蒲团呢。从前跪佛堂可还给个蒲团呢。”
“你还想要蒲团?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郑燕回嗤道。
郑令意跪了下来,膝盖磕在硬.硬冷冷的砖地上,她看着郑燕回道:“今日的我,大概是做了九姐的替罪羊吧。”
郑燕回睇了花姑姑一眼,花姑姑朝郑令意走了过来,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郑令意的脸先是麻一阵,又疼一阵,又热一阵。
郑令意的头被打的扭到一边去,显得呆呆木木的,应该是被打懵了,郑燕回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只觉五内轻灵了许多,也畅意了。她不屑道:“郑秧秧?来日方长!总有跟她把账算干净的时候!”
她又指着郑令意骂道:“你也是贱人!一个个不服贱命,整天想着往上蹿的贱人!”
郑令意将头正了过来,她跪在地上,像是一下变回了小时候,只能仰望着这些主宰她平安生死的大人们。
郑燕回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激动,五官扭曲,神色激动,好像她和郑秧秧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让她如此委屈,如此义愤填膺。
郑令意觉得她的表情很恶心,便仰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除了横梁和柱子。
郑令意只好又看向了郑燕回,她说累了,总算是歇了一歇。
“大姐姐,九姐姐夫君的喜好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吧?她已经挣不了情爱,只能挣一挣地位和权力,这是你和夫人给她选的路,怎么到现在,反倒怪她了呢?”
郑令意一个人跪在哪里,安安静静的说了这些话。
郑燕回下意识就要骂郑令意,可一下,又骂不出什么了。只好看向鲁氏,要她来替自己开口做主。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什么时候打听到的?是你男人欢场上来的消息吧!”鲁氏自说自话的,倒是猜得不错。
只是早在吴罚给郑令意肯定的答案之前,郑令意自己心里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夫人也是聪明,只是在夫君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奇怪了。王家嫡子,呵,这么好的婚事,夫人怎么舍得给了庶女呢?”郑令意舔一舔干干的唇,轻道。
鲁氏点点头,竟还笑了,道:“就数你最聪明,运气也好,吴家那个小子出身虽差,倒还争气。说起来,你们倒确实是一路人。”
“夫人既知道,何必送个月枝来呢?月枝也伺候您这么些年了,就因为一句错话吗?”
鲁氏看着郑令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郑令意,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竟有这天真无知的一面。你如今年轻好颜色,夫君又忙着事业,无子反倒不碍着你们情浓。可时间一长啊,你以为待你全心全意的郎君,就会一下变得叫你认不出了。他越往上爬,身边越不可能干净!如今我给了一个明晃晃的月枝你不肯收,日后什么桃红柳绿的,你夫君自己一个个会往房里搂!”
鲁氏起初平静,倒是越说越激动了,郑令意觉得,像是牵出了她自己的一点心里话。
“我跟他都是庶出,他明白的!”郑令意忍不住反驳道。
鲁氏又笑了,道:“男人的尊贵不在嫡庶上,在前程上。只要有了前程的男人,自然就会有样学样。”
鲁氏这一辈子已经过了一大半,有些东西在心里已经根深蒂固,郑令意知道与她说不明白,索性就不说话了。
吴柔香听得着急,就道:“婆母,您与她说这个做什么?她自己撞了南墙,自然会知道的。她将月枝扔到庄子上去,白白糟蹋了一番您的一番苦心,您应该……
“夫人,”郑令意高声打断了吴柔香的话,对鲁氏道:“弟弟与我说过多次,他根本不想回郑家,您可以不必这么防着。我也已经嫁人了,我不贪郑家什么!您不需要往我身边搁眼珠子!”
郑令意又看向吴柔香,看得她往椅背里缩了缩,“至于嫂嫂,不要像个苍蝇一样做些叫人恶心的事情,已经在吴家丢了大丑了,玉香如今还在我院里押着!”
“你!”吴柔香着了急,道:“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想让你安安分分的,别来招惹我!招惹我在意的人!”郑令意说的全是心里话。
“听听听听,这口气大的,以为自己是个多大的官太太呢。”郑燕回觉得这两人争执很有意思,看戏般的拱了句火。
“他不愿意回郑家?”鲁氏饶有兴致的说,“那郑家的家业,也一分不要?我瞧他每日逗猫遛鸟的,也不像能自己挣出份体面来的人。”
郑令意只听她这口吻,就知道她不信,人跟人的心思不一样,鲁氏自然是不信的。
“夫人要怎样才肯信?”郑令意无奈的近乎疲倦了,没留意吴柔香朝翠织使了个眼色,翠织偷摸的溜了出去。
“你的鬼话我就半分不信!”鲁氏果然是这样说,还朝郑令意身上掷了一个茶盏,郑令意下意识用肩胛挡了,脸上溅了不少温温烫烫的茶水。
‘还好,还好。’郑令意心里想着,脸面毁了也没关系,只要孩子好好的就行。
“这丫头鬼心眼子多,不如狠打一顿,许就老实了。”吴柔香急急的出谋划策。